#第陆章
琴水画中梁
The Solitarily Ramble of Orphan
祀千秋岁
Tragic Prelude
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
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得同驰驱。
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
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
——杜甫 《哀王孙》
1.
新春将至,似乎总感觉什么事要发生。
心神不宁。
看着桥下的月光,依旧是碎散而苍白。斑驳的水色映照着周水仪的脸庞。
“正如一年前前那般。”他喃喃说道。
是的,正如五年前那般,令人失去挽回的希望。
鲜明的朱漆宫门缓缓开启,簌簌晶莹而落的是昨夜的满城积雪。顺着满目苍白中,宫人们早已扫出了一条笔直大道,穿过重重的宫门与御阶,最终看到了磅礴气势矗立着的大殿。站在它面前都仿佛清晰听见了整个王朝的呼吸与心跳。
梁都建邺。台城金銮殿。
厚锦浓彩以织的幔帐低端垂下,长长的流苏几乎包裹了整个寂静的金銮殿。
大殿之上从容不迫地走入一位年轻的红衣将领,血染般红艳的衣领上呈现着的是,淡然的神情。然而这样却依旧掩饰不去一副完美无瑕的脸庞,细致的眉眼比过了任何一位宫廷画师所绘的仕女图模样,微微涌动的气流拂过发丝,生动而自然地舒展在人们的眼帘。
比起一身流焰赤纹武袍的高贵着装,他更像是一位文静高雅的儒生。红衣的年轻将军清秀而深沉的眸色在眼角边闪烁而过一丝冷漠,半跪在了硕大的金殿之上。
“臣琴,参见陛下。”语气悄然回荡在肃静的大殿之上,锐气却没有锋芒毕露。但冷漠的神情让人无端有种高傲之感,令端坐在两旁的近百位早朝文武大臣小声议论起来。
正端坐在金銮殿龙椅上的梁武帝萧衍(464年-549年)却是微微一笑,说道:“檀将军的折子我已经看了……太子离京养病时平平安安,真是多亏了上将军。禁务繁忙,将军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先退了。”
跪立在众目之下的正二品禁卫上将军檀琴语气平静如同预演好的一般,揖手答道:“臣惶恐,臣告退。”
萧衍一旁的一位内侍见了下面檀琴冷淡的语气忍不住轻声哼道:“前朝遗臣之子还敢这么嚣张……”却见圣上看了自己一眼,急忙低头吞下了后面更嘲讽的语句。众臣目送着艳血之色的衣角阶阶下掩,慢慢消失在了金銮大殿的视野中。
这看似只是平常的早朝觐见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不知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大寒节气,还是另有所示。
就是此时,似乎正是某个禁语的有意点破,就在百官指点相论这位孤傲的上将军时,大殿内的三位从一开始便无声闭目端坐的朝中重臣:中书令徐勉,尚书左丞周舍,太常卿陆杲却在此刻同时皱眉轻叹。
那是最深刻寒骨而最不易察觉的杀意。
2.
檀琴走出宫门,便看见一队身着丹青色禁卫军制服的属下迎了上来。
檀琴手握起悬在腰际红丝相绕的一把佩剑,侧身回撇了一眼身后,缓缓吐字道:“太子将有危险。”
在上将军好不紧迫的口气中却表达出了一个如此惊天的消息,令在场的禁卫军将领无一不是晴天霹雳。还未等众人相问,檀琴以他理智中渗透着淡漠的语气开始施令:“皇甫长史,你带上你的部下立即返回太子身边。”
“喏喏喏~~”在这份严肃的气氛中唯一嬉笑着答话的是一位年纪轻轻却已一头白发的少年。丹青色禁卫军制服似乎却因略大而显得松松垮垮,在躬身受命时还伴着一脸俏皮如女孩的笑颜。单从外貌,怎么也无法寻出是身监左禁卫长史的要职,,身上肩负着禁卫军中数支精锐部队。
刚想继续施令的檀琴,顿了顿语气,对白发少年略显严肃说道:“皇甫小任,收起孩子气,明晚寅时不抵琴川,提头见我。”
“喏。”左禁卫长史皇甫小任面上郑重受命,却在转身之际让在场之人忍俊不禁地看见他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干净利索的挥了下手,率着数十名禁卫军将领骑马绝尘而去。
檀琴冷冷扫视了一遍众人,又对左禁卫侍中陈庆之说道:“子云,你带队去一次武德司。六名金衣宫使之事必不会如此简单,名单给我查清楚。”武德司即皇城司:掌宫城出入之禁令,凡周庐宿卫之事。宫门启闭之节皆隶焉。
他略加思索,又断然道:“若有不从,你知道该怎么办。”
“喏,头目。”陈庆之受命之后提起仕臣剑,立刻转身带队离去。湿气下的言语感觉到了更加的阴冷异常。
“岚,你带着余下的人,跟着我回禁卫本部。”寒气在南方终于也达至鼎盛。雪地凌乱的残痕渐渐延展出了一条整齐的步伐。左禁卫常侍韦岚跟在檀琴身后,心中不禁赞叹起自己处事不惊的头目。
丝毫不乱地进行任务的分配,让手握左禁卫精锐而又实力可靠的小任先返回琴川的离宫,而让善于巧思且善谋的庆之深入调查疑异之事。而头目自己却十分聪明地返回禁卫军驻地。头目刚回京城,此刻暗中定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现在立即赶回琴川,便会不利于小任和庆之的行动,甚至会危及到太子。
就像数年前一样。可……为什么头目上朝后会知道太子殿下会有危险?难道早朝时发生了什么事?
韦岚沉默片刻,不禁略躬下身子,向矮自己一节的上将军轻声耳语一阵,把自己心中的疑问一并道出。檀琴面不改色,细细深吸一口气。缓缓合上那双足以令人乱神的俏丽双眸,认真的吐字道:“不,永世公主要前往琴川,而时机正是什么也没发生。”
3.
一阵寒光闪耀着淡蓝色的光芒,划过夜晚的星空。本已归于寂静的琴川城,因为一阵从远即近的奔跑声,变得喧闹起来。
“喂喂喂……黄头发的,你给我站住!”追在后面的是大约十来个男子,手中抄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例如竹帚、木锹之类。
“你们追错人了啊啊~!”一听这慌乱中略显喜感的叫喊声就知道,被追的那个人正是桓子英。此刻要让他描述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恐怕只能用‘躺着也中枪’来描述了。
只见追在后面的人已经越来越近了,桓子英脑子里却丝毫没有办法,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停下奔跑的步伐,停在了东市尽头的淋瑛阁前。他似乎对自己的念头异常有把握,嘴角微微上扬起来说道:“嗯哼哼,别以为我跑就认为我怕了你们。”
“少废话,交出钱来。”
“哟呵,是条汉子。”
“……你以为你是谁?”
跟在后面的一群男子完全不把桓子英的威胁看在眼里,七嘴八舌地说道。
桓子英从腰间抽出辞妻剑,说道:“这是一柄上古神剑,威力不凡,你们可别过来。”
辞妻剑属于西汉剑式,与当今用惯了的仕臣剑有着明显的不同,即使桓子英练了好几天,仍然感到不顺手。
众人起先看到他抽出一把外表不同寻常的剑的时候,踌躇了一下,但有看到他一副外行人的样子,就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面前这个人只是在吓唬自己罢了,况且一伙人有二三十人,还怕他一个人不成。
桓子英回望了一下四周,喊道:“小鬼头,你在哪?”显然,桓子英是在叫辞妻剑的剑侍瓷,自从上个月瓷从那次事件中恢复灵力后,每次拔剑,他都会出现在辞妻剑的周围。
然而这时,桓子英连喊两次都没有得到回音,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喂,黄头发的,你在装神弄鬼什么啊?”一群人看到桓子英对着一把剑自言自语什么,觉得甚是奇怪。
桓子英与他们对视了一眼,忽然正了正嗓子,说道:“咳咳……我有话要说。”
“什么?”众人齐刷刷地看着桓子英,开口问道。
桓子英从口袋中掏出骰子,看了一眼,无奈地说道:“那就是……我不是出老千的那个人啊!!”
“……”一片树叶飘过淋瑛阁前的泰安街,忽然双方都不说话了。沉默了半秒钟后,领头的人终于打破了平静,大喊一声:“给我抓住他!”手下几十个人一哄而上追了上去。
桓子英见状,翻了一个白眼,干脆利落地转身又开始他的逃窜之旅,现在可是真没有任何办法了。
然而虽然还没理清楚个所以然来,但此刻的头等大事却很清楚,那就是找个能躲掉这些人的一个安全地方,然而天色这么晚了,临街的店铺都已打烊,而暴露身份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回离宫只恐怕会落得个被乱箭射死的下场。
就这样,桓子英一遍思索一遍绕着整个琴川城满地跑,而对方也像是二愣子,不懂什么叫兵分两路,就这么追在他身后。
“喂!你们怎么不兵分两路啊?”说话的当然不是桓子英,他的脑袋还不至于如此愚蠢。忽然,他的身上被一颗小石子砸到了,他趁着拉开了距离闪进了一个小弄堂的转角,抬头望了一望天空。
只见屋檐上站着的是一位身着莹白色长袍,有着深蓝色的卷云纹贴边的小男孩,银色的长发在夜色中显得异常灵动。这并不是别人,正是桓子英手中辞妻剑的剑侍:瓷。
“……喂”桓子英怕被人发现,低声喊道:“你这小鬼,怎么现在才出现啊?”
“这么大晚上让本少爷跑出来,可是给你够大的面子了。”瓷刚说完这句话,只见追来的队伍已经不知不觉中分成了两队,堵在了桓子英躲着的巷子的两端。
“哼,这下看你往哪跑!”几个男子撩了撩袖子,从两端渐渐向窄巷中间的桓子英靠近。
“嘿,”瓷从屋檐上飘然落到地面,悠然地靠在了巷子的砖墙上说道:“我可不想让剑的本体受到威胁,桓子英可要跟住我的速度哦。”闭着的双眼在此刻张开,露出了一丝笑意。
就在此刻,桓子英手中本没有任何反应的辞妻剑陡然充满了未知的灵力,开始颤动起来。而桓子英几乎是被剑拖拽着一股劲冲向一端的人群,运用着凌冽的剑气,在霎那之间将数十个人打晕在了巷子中。
回到离宫的东门的时候,已是深夜。桓子英带着一脸的疲惫回到了宫门口,今天负责此处的是左禁卫领军将俞药。
“俞前辈,是桓子英,快开门啊。”桓子英朝着宫门上的城楼喊道。话音未落,俞药忽然从后面窜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桓子英看了一看,是中郎将鱼清祯和侍中蓝怀恭。
“子英,幸亏有你~”俞药一脸严肃又认真地拍了拍桓子英的肩膀,说道。所谓幸亏有你这句话,倒是让桓子英知道了自己为何被追杀的幕后真凶了。
关于为什么适才被这么多人追,得从这天的黄昏时分说起。
因为这几天琴川的天气一直很阴冷,时不时还飘起了小雪,桓子英在不执勤的时候都窝在了午方殿的偏殿中,这个地方每到冬日,都是烧着炭火的取暖好去处。这天也不例外,当子英围在烧得正旺的炭火看鱼清祯和蓝怀恭在一旁玩骰子,中间放着两只青瓷小盅,一旁散落着一些铜板。
这个时候,俞药带着一身的积雪走了进来。只见他抖了抖身上的积雪,也围着看另外两个人玩骰子。
“前辈,外面在下雪了。”鱼清祯转过头来,问了问俞药。
“是啊,下了一会儿,不过又马上停了。”俞药答道,但此刻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碗中的骰子里了。
“下盘让我~”俞药笑了笑说道。
而另外三个人仿佛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立马蜷缩在角落,齐刷刷地大喊道:“前辈你不是不赌了么!!”
“今天有兴致手有点痒了。”俞药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但桓子英他们都清楚的很,面前这个人是禁卫军中出了名的赌神,凡是和他赌过的人,没有一个输掉压在台上的全部家当,就连檀琴也不意外。
“我们不干。”三个人又猛摇头说道。“前天好不容易发了酒水钱又要没了。”桓子英喊道。
“……”俞药露出一副鄙视的神情,看着蜷缩在角落的三个大男人,无奈地叹了叹气说道:“哎~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蓝怀恭问道:“什么办法?”
“上赌场!”
“什么!!”三人又齐刷刷大喊道,俞药觉得三个人的叫喊声太大,会引起注意,立马跑上去用手捂住了其中两个人的嘴,轻声说道:“给我小声点~不过,是时候让你们看看我真正的实力了!”
俞药眨了眨眼睛,退了一步脾气外衣往外走去,独留下桓子英、鱼清祯和蓝怀恭三个人呆呆地留在了原地。
4.
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之后,四个人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所谓“一个神奇的地方”是桓子英对此处的原话描述。这天夜晚本是桓子英在石梅阙夜执的日子,但一方面看到俞药如此之嚣张觉得需要眼见为实,以及听说去赌场就能在脑海中补脑那个刺激场面;另一方面快过新年了,能乘着檀琴等禁卫军上层的人不在的时候偷溜出去,没有一点风险,也就不能不抓住这样的机会。
于是桓子英、蓝怀恭和鱼清祯跟着俞药在人定时分走出了离宫来到了琴川城内。几个人穿过整个引线街和泰安街,终于来到了琴川城的东市。为了隐蔽身份,他们都换上了深蓝色普通的麻布长袍,戴上了竹制的斗笠。
东市是琴川城小贩抑或弄堂人家贩卖小商品的地方,这里的房屋都普遍低矮,外表无法与泰安街的商铺相比,但显得错落有致,各式的灯笼挂在数不清的弄堂中,使得整个东市在夜晚中显得异常热闹。
然而此刻已快到了闭市的时间,坐落在远方城门处的市鼓已经敲响了第二声,弄堂的灯笼开始一盏盏熄灭,这预示着白日里商业活动人员开始渐渐散去。
等到第三声的市鼓声响起,四个人逆着人流,穿梭过几个转角,最终站在了一家小店的门口。在四周灯火皆熄灭的此处,这个时候从店中走出来了一个驼背老人,身着一件十分普通的粗麻布衣。
他颤颤巍巍地摘下灯笼,看了一眼俞药他们青年人,咳嗽了一声,说道:“四位,嗑居米喽?”
在俞药身后的桓子英悄悄靠上他轻声问道:“……前辈,这是在说什么呢?”
俞药朝老头点了点头,回头答道:“这是江湖黑话,意思是是不是要进去赌两把。”说着俞药便率先走了进去。
之所以桓子英称之为“神奇的地方”,正是因为他接下来所看到的景象。
相比较此时各个熄灯的商家,从这扇门走进去的大屋内却能依旧灯火通明。只见大屋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一个“合吾居”三个名字,必定是这个赌场的名字。
“这个名字也是黑话,意思是在这里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俞药指了指牌匾,说道。
“真是一门学问啊”一旁的鱼清祯,睁大了双眼,轻声赞叹道:“……不愧是前辈……我今天算是见过世面了。”说着,他还不忘四处观望,但在这么大的屋子中见不到一个人影。
这个时候,听见了那个提着灯笼的驼背老头喊了一声“这里,咳咳咳。”四个人循着声音来到一座屏风的后面。只见老人站在了一个如同是药铺的药柜一般的大柜子的前面,唯一的区别是上面写的是甲乙丙丁的数字,他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俞药,伸出了手,似乎在要什么东西。
不知何时,俞药手中已经多了几枚铜板,把它们递给了老头。只见那老头垫量了一下铜板,将他们悉数放到了柜子的其中一个抽屉中。
而这个奇特的柜子似乎连接着一个地方,只听见它的后面传出一个男人悠长地说了一声:“戊。”
那老人听了之后便带着四个年轻人向大屋后面的院子走去。
不出片刻,便能听见人群的喧闹声。而此时本应走到一个拐角的老者忽然在此刻消失不见了。正前方的屋子灯火璀璨,俞药推门而入,桓子英视野终于透过最后一个屏障,看到了“合吾居”的真正模样。
只见屋子中整齐摆放着四铺大榻,上面摆着一个方桌,精致地花纹雕镂于桌角与边裙之上,其中有一桌正围着人在玩骰子。一人轻飘了一眼桓子英四人,便让出了座位。而俞药看了一眼桓子英、鱼清祯和蓝怀恭三人,似乎在说“你们要先上么?”
只见三人都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便坏坏笑了一声,义不容辞地坐了上去。
“兄弟玩什么?”只见对坐着的一个中年人剔着牙齿,撇了一眼半夜来访的年轻人。
“樗蒲、牌九、投骰、叶子戏都可以。”俞药礼貌的轻轻鞠躬说道。
“这么晚了,樗蒲和叶子戏就不玩了,投骰也没多大意思,我们打牌九如何?”坐在一旁的另一个人手中摸着漆黑乌亮的牌说道。
“……”俞药没有说话,代表默认了。
所谓牌九,又称天九,牌九每副为三十二张,用骨头、象牙、竹子或乌木制成,每张呈长方体,正面分别刻着以不同方式排列的由2到12的点子。它的玩法很简单,玩者下注门数:有三门,每一门可分别下注该门输或赢,但押闲输者每个玩家只能押一门,押闲赢者最高可以押到三门 以两支牌点数之和的个位数来分胜负,最大是九,最小是零。牌名共四种:文子、长牌、短牌、武子。牌中的至尊是猴王对丁三配二四,接着分别是双天双地。
只见从一位长者身后递来了一副牌九,俞药一看,此牌用上等的乌木制成,漆黑的色泽能清晰看见细致优雅的木质纹路,虽然有些岁月却仍然能保存如此完好,实属少见。
俞药解下腰间的钱包,把随身携带的所有银两都放在了桌上。
“开牌。”随着一旁一位侍者熟练的手法,座于四方的四位玩者都依次拿到了手牌。俞药神情轻松地把银两压了上去。
桓子英见了,吓了一跳,赶忙上去轻声说道:“前辈,你还没看牌呢,怎么就把所有钱都压上去了?万一输了可不是赔光了?”
“……”俞药并没有回答,仍旧把钱推到了台子中央。
随着侍者一声“摊牌。”众人开出了自己的牌。
“天槓。”“杂八。”“ 双梅。”前三个人都分别开出了自己的牌。
俞药喊了一声“双人·!”摊出了自己的牌,两张牌色相同,都为两列四点的红色天牌,压过了场上所有的牌路与点数。众人见了,都为之轻叹,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银两归到了俞药的身边。
第二盘开始了,开牌后俞药仍然轻松地把所有银两放到了中央。“双零霖。”“天高九。”“天王。”
俞药脸色仍然轻松地摊开了牌,迎接着胜利。“双斧!”
第三盘,“杂五。”“双鹅。”“红头。”“双天!”俞药又轻松赢下了第三盘。
“嘿,小伙子,没想到,实力不凡啊~”其中一个老者笑了一声,对俞药说道,但口气并不像说得那样赞叹,而是有着一丝古怪的意味。说着,他用手招呼了一声,和身旁一个人低声轻语了些什么,便开始了第四盘。
只见他拿着手中的牌很满意的样子捋了一下胡子,“双天!”他率先摊开了手中的两张骨牌。在牌九中,这是一张极其大的一张牌,牌面红白四道点数交错列开,每张牌的点目有十六点,是牌九的最大点目牌,如此情景之下只有至尊宝,也就是猴王对能压过双天。
“怎么样,翻吧?”老者看了一眼俞药,说道。
俞药不急不忙,说道:“真是没想到,老前辈的牌居然是双天。”
“怎么,这回大不过了吧?你不可能这么巧有至尊宝吧?”老者很有自信的反问道。
“老前辈真是厉害,我的牌的确不是至尊宝。不过却不是大不过,只是有些蹊跷罢了。”俞药说着,也翻出了自己的牌。“双天。”
俞药的牌居然和老者的一模一样,这是极不正常的情况,因为在一副正常的牌九中,不会出现第三个相同的牌色。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有人出了老千。
老者先是傻了眼,转而愤怒的摔掉了手中的骨牌,大声说道:“好啊,赶在我们面前出老千!来人给我打!”
“是!”本来围坐在赌桌旁的一群人见到号令,立马把桓子英他们围了起来。而桓子英他们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所谓了,拳头才是最大的,双方开始扭打起来,场面开始一度混乱。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身:“钱不见了!”
人们都往台子看去,只见本来堆着一堆的银两的台子,这个时候的确空空如也。“好嘛,本来只想教训你们一顿,现在看来是要清了你们。”
“前辈,现在怎么办?”鱼清祯看了一眼情况不对,问俞药。
“我有办法。”俞药显得和之前坐在台子上一样冷静。
“什么办法?”其他三个人问道。
“跑啊!”说着,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率先冲出人群向大门跑去,而桓子英、鱼清祯和蓝怀恭相互对视了一下,也挣脱开人群落荒而逃。
于是站在离宫外的廊亭在此刻面对幕后真凶,桓子英简直是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死之前问你个问题。”桓子英一把抓住了俞药,一脸没好气地说道。
“嗯?”俞药则是抓住桓子英的手说道。
“老千是你出的么?”
“子英你这个白痴……你以为为了那些钱我真找死么……”俞药扶额说道。
“诶,那些钱是怎么回事?”一旁的鱼清祯这时候插话说道。
“八成是想赖账了!”桓子英说道,其余三人都点头称是。这个时候俞药朝城门处吹了一声口哨,又反手一把抓住桓子英正色道:“明天城里或许还会有合吾居的人,为了安全起见,明晚的夜宵由你负责,同意的举手。”
鱼清祯和蓝怀恭立刻“唰”的一下举起了手,见宫门打开,三个人又忍不住笑着撒开退就跑了。
5.
第二日的琴川下起了一阵小雨。红锦点白,水意醉暖。
即使是这般惹人的湿雨,在淋瑛阁之前也不过是增添了一番别样的诗意。以不禁让人想起汉乐府中一句:“入门各自媚, 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 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 中有尽素书。 长跪读素书, 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食, 下言长相忆。”
眼前那位熟悉的姑娘正在柜台上以娴熟的迎客言词招呼着生意。齐眉的金发下一双湛蓝的明眸在辞令中显得格外动人。隐隐还能从中感受到生意人分明的狡黠目光。还未等自己的思绪与目光拉回来,只见白术已发现自己来到阁内,温柔又爽然地笑道:“嘻~这不是桓大人么?”
“啊……啊咧,掌柜的在这里啊……”桓子英意外地从一个女孩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头一看是白术。
心中不禁马上想到,刚刚在怂恿自己翘班去帮刚从京城先返回的一帮烂人买夜宵,最后在自己出宫之前两人还很无厘头地叮嘱自己雨天要小心打伞的白衣少女之类的……
什么跟什么嘛……
“啾,大人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白术发笑地注视着身前英姿褐发的年轻官人,见他还想要欲盖弥彰,嘴便不依不饶起来。
“不用解释啦,大人你的脸背叛你好多年啦~来淋瑛阁买什么,直讲吧。”
桓子英愣了愣神,“一两八钱的夜宵,随便帮我拿点,要打包……”过了这么大半天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面前的女孩子家家还真是咄咄逼人,让人汗颜呐~
“一两八钱的夜宵……”白术用细枝小毫支了一下薄唇,思索片刻,忽地抬头笑的十分意味深长,“官人,只要再加一两便能免费附赠淋瑛阁春节特色菜‘淋江鲜(临江仙)’噢~”她眯眯笑着喜见桓子英乖乖掏钱,却无意间注意到雨中的街角上忽然飘闪而过一个人。
雨中打伞的白衣少女?
桓子英似乎也感受到白术目光的游离,便转身回望。
眼前缭乱花色的油纸伞首先映入视线。伞沿滴滴答答不停地顺下雨水,珍珠般细致排列的雨丝用线条勾勒起了翩翩的纯白衣袂。乌黑细致的长发高高束以红色长结的发髻……以及目光穿过雨丝所见的俏丽的双眼和一副端庄而细气的小脸。
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对……
一副端庄而细气的小脸是没错啦,只不过如果以娃娃脸描述描述是否更贴切一点……
“术儿,我是来拿《洞冥记》了哦~”打伞的白衣‘少女’突然说话了。
“水……水仪……怎么会是你啊~”桓子英手上待付的银两掉落在了柜台上,一脸衰样地说道。
周水仪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疑问道:“我现在有什么不对吗?怎么你一脸看见美女蛇的模样。”
“没……没什么不对……”桓子英一脸黑线,心想自己的脸还真是写着自己心思许多年了?总不能真说出是自己一个眼花就把水仪当成女孩子了……不过这么容易误认也不全是我的错嘛~
“只是……”
“啪~”周水仪收起伞,用食指在桓子英头上轻轻扣了一下,抢起白术递上来的书卷和本已打包准备好的桓子英的夜宵,嬉笑道:“子英,走不快点夜宵恐怕会被我带去我们的秘书省,这个节日当头用来祭扫一下刘大人。”
桓子英皱着眉头说道:“喂喂……哪有拿着别人夜宵来做这种事情的啊……你也不怕刘勰来索命,真不吉利。”
“噗哈哈,原来桓大人也会怕鬼神。”周水仪躲着子英的手掌,把夜宵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白术轻笑着身着一白一黑,一矮一高的两位官人离开淋瑛阁,但又在这时稍显出了一丝愁容。
因为刚才自己在雨中街角所看见的并未打伞的周水仪,而是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似乎是……那个数月前发生瓷的事件来淋瑛阁闹事的柔然人。
真的。
好像总感觉什么事要发生了,
心神不宁。
6.
市鼓声开始回响,琴川晚市也渐渐开始停休,大小九座城门缓缓合上。
喧哗繁荣的街市在寂静下来也不过数步之间。
似乎一切便都遵循以往的节奏。
四周围却以毫无保留的速度成为一片死寂。
连雨水也消失了任何声响,只剩下了周水仪和桓子英两人偶有重叠的单调脚步声。错觉地认为路变得格外的冗长。一路上始终在谈天说地的周水仪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你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赶到这儿来了……”这个时候桓子英想到了刚刚被打断要说的话。
“是有要事在身喽,这也没办法,昨天刚到这儿的呢。”周水仪耸了耸肩,一脸轻松地说到。
“是么……那你昨天应该就在离宫中,为什么没听人提起你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这个时候,周水仪才发觉在不经意中说漏了嘴,连忙说道:“圣上秘密下达的事情当然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是这样啊……”
周水仪见状,立马岔开了话题,小心翼翼问到:“这两天看到宫中的禁卫军似乎少了些熟悉的脸,知道怎么回事么?”心中暗笑道:真是个傻瓜,若是昨日来到,怎可认识白姑娘,可笑可笑。
“头目带队去了京城,似乎也是有要紧的事。”由于身高的问题,桓子英接过了周水仪手中的伞,“还是我来撑吧……低着头和你搿一把伞怪累的。”
周水仪把伞交给子英,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调侃他,而是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而继续追问:“那你知道有哪些人么?”
“除了檀琴和韦岚这些人恐怕你不怎么熟悉,有陈庆之、张惠昭……似乎皇甫小任也去了……但我不怎么确定……”
“这样子啊……”周水仪似乎掌握到了有用的消息,若有所思地说道。
“水仪,你知道合吾居是什么地方吗?”
周水仪愣了一愣,看着桓子英,似乎在确认是他说的这句话。“我略有知晓,子英是怎么知道的?”
于是桓子英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周水仪,就当桓子英说到瓷如何卖队友的时候,他才发现瓷正好端端地站在两个人的中间,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好啊,桓大人看你外表这么厚道,居然说我坏话。”瓷盯着桓子英说道。
“……”
周水仪笑着说道:“子英外表极具欺骗性呢~不过昨天的事情真是有趣,你觉得那些钱财是谁拿掉了呢?”
“一定是合吾居的人。”桓子英很肯定的答道。
周水仪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突然发现四周出现了一丝异样,便转了一个话题,笑问着身边的瓷和子英:“哦对了,那我问你……”
桓子英见了周水仪坏坏的笑容,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家伙肯定是又想到了什么法子来耍自己了。“什么……”
“我们现在在哪里?”
“诶?”
“…………”
桓子英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时候走的这条路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通往离宫的那条路,虽然有着熟悉的模样,却显得十分冗长,并出现了陌生的分岔路口。见此,桓子英顿时显得紧张起来。倒是一旁的周水仪似乎并没有把这些异象放在眼里,只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笑着说到:“今晚有人盛邀我们看一场表演呢。”
周水仪重新从桓子英的手中拿过伞,口中开始念动起一连串咒语,并旋转起了雨伞。但这一切在桓子英的眼中,仍然没什么改变。
“我的中郎将大人,别闲着,帮我个小忙。”周水仪停下口诀,说到。
“什么?”
“连同刚才来的路,我们现在身处三个路口,你拿着这个分别帮我把这三个路口都走一遍。不需走太远,路口之外十步即可。”
桓子英接过周水仪手中递来的一系沧海音,便来到前面的一个路口,“像这样?”说着,他很刻意的向前跨了一大步,并就这样以奇怪的走路方式一直走了十步。
而周水仪在路中央低头扶额,一副无力的叹了口气。子英,说你是傻瓜还真是我高估了……
这时,周水仪立即听出了从桓子英手中沧海音传来了响声,喃喃自语道:“坤卦西南。”
而桓子英按照周水仪的要求,来到了相邻的另外一条岔路。
“坎卦正东。”周水仪依然开始演算异象所露出的破绽。
最后,桓子英来到了适才和周水仪一起走过的来路。“艮卦东北。找到了。”
还没等桓子英反应过来,周水仪已然拉着自己往来时的路走去,并一路往前。
“水仪……这不是我们来的路么?怎么往回走了?”桓子英跟在周水仪身后,满脸疑惑道。
“是么?”周水仪笑道:“那你看。”说着,他指了指前面。雨夜中伟岸的外东宫门已然在双提宫灯的暖光下渐渐清晰。却不知怎么染上了一层微红的斑驳幽光。
“这是怎么回事?!”桓子英惊讶的说到。
“对方可是厉害的角色,这个是连千军万马都能困住的幻象,但只要抓它的本源,便可轻易缩小我们的错误选择。就像是鬼灯笼的种子和花的关系。我只是用法术将它缩小的跟种子一样容易辨认。接下来我们可不能放松警惕了。”周水仪解释道。
桓子英挠了挠头,说道:“虽然听不太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周水仪翻了翻白眼说到:“就知道你不懂……好了,已经耽搁够久了,我们快进宫吧。”
然而就在两人来到来到近前准备朝外东宫门守军打招呼时,周水仪似乎感到眼前的画面如同是湖面折射,突袭而来的是一种怪异的浮动虚伪感。
这时的桓子英已跑到宫门之下,“喂~右卫率的兄弟,我是左禁卫军的中郎将桓子英,行个方便开一下门。”
宫门楼台上并没有回应,回应桓子英的却短暂的死寂,之后朱漆宫门还是缓缓打开了。
桓子英倾身正准备走进去,却被走到近前的周水仪拉住了肩膀。他第一次没看清此刻自己身后的白衣少年的表情。
周水仪缓缓说道:“《洞冥记》记载:元封四年,修弥国献驳骡,高十尺,毛色赤斑,皆有日月之象。帝以金埏为锁绊,以宝器盛刍以饲之。这两夜的怪异就是你么?”
琴水画中梁
The Solitarily Ramble of Orphan
祀千秋岁
Tragic Prelude
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
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得同驰驱。
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
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
——杜甫 《哀王孙》
1.
新春将至,似乎总感觉什么事要发生。
心神不宁。
看着桥下的月光,依旧是碎散而苍白。斑驳的水色映照着周水仪的脸庞。
“正如一年前前那般。”他喃喃说道。
是的,正如五年前那般,令人失去挽回的希望。
鲜明的朱漆宫门缓缓开启,簌簌晶莹而落的是昨夜的满城积雪。顺着满目苍白中,宫人们早已扫出了一条笔直大道,穿过重重的宫门与御阶,最终看到了磅礴气势矗立着的大殿。站在它面前都仿佛清晰听见了整个王朝的呼吸与心跳。
梁都建邺。台城金銮殿。
厚锦浓彩以织的幔帐低端垂下,长长的流苏几乎包裹了整个寂静的金銮殿。
大殿之上从容不迫地走入一位年轻的红衣将领,血染般红艳的衣领上呈现着的是,淡然的神情。然而这样却依旧掩饰不去一副完美无瑕的脸庞,细致的眉眼比过了任何一位宫廷画师所绘的仕女图模样,微微涌动的气流拂过发丝,生动而自然地舒展在人们的眼帘。
比起一身流焰赤纹武袍的高贵着装,他更像是一位文静高雅的儒生。红衣的年轻将军清秀而深沉的眸色在眼角边闪烁而过一丝冷漠,半跪在了硕大的金殿之上。
“臣琴,参见陛下。”语气悄然回荡在肃静的大殿之上,锐气却没有锋芒毕露。但冷漠的神情让人无端有种高傲之感,令端坐在两旁的近百位早朝文武大臣小声议论起来。
正端坐在金銮殿龙椅上的梁武帝萧衍(464年-549年)却是微微一笑,说道:“檀将军的折子我已经看了……太子离京养病时平平安安,真是多亏了上将军。禁务繁忙,将军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先退了。”
跪立在众目之下的正二品禁卫上将军檀琴语气平静如同预演好的一般,揖手答道:“臣惶恐,臣告退。”
萧衍一旁的一位内侍见了下面檀琴冷淡的语气忍不住轻声哼道:“前朝遗臣之子还敢这么嚣张……”却见圣上看了自己一眼,急忙低头吞下了后面更嘲讽的语句。众臣目送着艳血之色的衣角阶阶下掩,慢慢消失在了金銮大殿的视野中。
这看似只是平常的早朝觐见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不知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大寒节气,还是另有所示。
就是此时,似乎正是某个禁语的有意点破,就在百官指点相论这位孤傲的上将军时,大殿内的三位从一开始便无声闭目端坐的朝中重臣:中书令徐勉,尚书左丞周舍,太常卿陆杲却在此刻同时皱眉轻叹。
那是最深刻寒骨而最不易察觉的杀意。
2.
檀琴走出宫门,便看见一队身着丹青色禁卫军制服的属下迎了上来。
檀琴手握起悬在腰际红丝相绕的一把佩剑,侧身回撇了一眼身后,缓缓吐字道:“太子将有危险。”
在上将军好不紧迫的口气中却表达出了一个如此惊天的消息,令在场的禁卫军将领无一不是晴天霹雳。还未等众人相问,檀琴以他理智中渗透着淡漠的语气开始施令:“皇甫长史,你带上你的部下立即返回太子身边。”
“喏喏喏~~”在这份严肃的气氛中唯一嬉笑着答话的是一位年纪轻轻却已一头白发的少年。丹青色禁卫军制服似乎却因略大而显得松松垮垮,在躬身受命时还伴着一脸俏皮如女孩的笑颜。单从外貌,怎么也无法寻出是身监左禁卫长史的要职,,身上肩负着禁卫军中数支精锐部队。
刚想继续施令的檀琴,顿了顿语气,对白发少年略显严肃说道:“皇甫小任,收起孩子气,明晚寅时不抵琴川,提头见我。”
“喏。”左禁卫长史皇甫小任面上郑重受命,却在转身之际让在场之人忍俊不禁地看见他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干净利索的挥了下手,率着数十名禁卫军将领骑马绝尘而去。
檀琴冷冷扫视了一遍众人,又对左禁卫侍中陈庆之说道:“子云,你带队去一次武德司。六名金衣宫使之事必不会如此简单,名单给我查清楚。”武德司即皇城司:掌宫城出入之禁令,凡周庐宿卫之事。宫门启闭之节皆隶焉。
他略加思索,又断然道:“若有不从,你知道该怎么办。”
“喏,头目。”陈庆之受命之后提起仕臣剑,立刻转身带队离去。湿气下的言语感觉到了更加的阴冷异常。
“岚,你带着余下的人,跟着我回禁卫本部。”寒气在南方终于也达至鼎盛。雪地凌乱的残痕渐渐延展出了一条整齐的步伐。左禁卫常侍韦岚跟在檀琴身后,心中不禁赞叹起自己处事不惊的头目。
丝毫不乱地进行任务的分配,让手握左禁卫精锐而又实力可靠的小任先返回琴川的离宫,而让善于巧思且善谋的庆之深入调查疑异之事。而头目自己却十分聪明地返回禁卫军驻地。头目刚回京城,此刻暗中定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现在立即赶回琴川,便会不利于小任和庆之的行动,甚至会危及到太子。
就像数年前一样。可……为什么头目上朝后会知道太子殿下会有危险?难道早朝时发生了什么事?
韦岚沉默片刻,不禁略躬下身子,向矮自己一节的上将军轻声耳语一阵,把自己心中的疑问一并道出。檀琴面不改色,细细深吸一口气。缓缓合上那双足以令人乱神的俏丽双眸,认真的吐字道:“不,永世公主要前往琴川,而时机正是什么也没发生。”
3.
一阵寒光闪耀着淡蓝色的光芒,划过夜晚的星空。本已归于寂静的琴川城,因为一阵从远即近的奔跑声,变得喧闹起来。
“喂喂喂……黄头发的,你给我站住!”追在后面的是大约十来个男子,手中抄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例如竹帚、木锹之类。
“你们追错人了啊啊~!”一听这慌乱中略显喜感的叫喊声就知道,被追的那个人正是桓子英。此刻要让他描述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恐怕只能用‘躺着也中枪’来描述了。
只见追在后面的人已经越来越近了,桓子英脑子里却丝毫没有办法,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停下奔跑的步伐,停在了东市尽头的淋瑛阁前。他似乎对自己的念头异常有把握,嘴角微微上扬起来说道:“嗯哼哼,别以为我跑就认为我怕了你们。”
“少废话,交出钱来。”
“哟呵,是条汉子。”
“……你以为你是谁?”
跟在后面的一群男子完全不把桓子英的威胁看在眼里,七嘴八舌地说道。
桓子英从腰间抽出辞妻剑,说道:“这是一柄上古神剑,威力不凡,你们可别过来。”
辞妻剑属于西汉剑式,与当今用惯了的仕臣剑有着明显的不同,即使桓子英练了好几天,仍然感到不顺手。
众人起先看到他抽出一把外表不同寻常的剑的时候,踌躇了一下,但有看到他一副外行人的样子,就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面前这个人只是在吓唬自己罢了,况且一伙人有二三十人,还怕他一个人不成。
桓子英回望了一下四周,喊道:“小鬼头,你在哪?”显然,桓子英是在叫辞妻剑的剑侍瓷,自从上个月瓷从那次事件中恢复灵力后,每次拔剑,他都会出现在辞妻剑的周围。
然而这时,桓子英连喊两次都没有得到回音,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喂,黄头发的,你在装神弄鬼什么啊?”一群人看到桓子英对着一把剑自言自语什么,觉得甚是奇怪。
桓子英与他们对视了一眼,忽然正了正嗓子,说道:“咳咳……我有话要说。”
“什么?”众人齐刷刷地看着桓子英,开口问道。
桓子英从口袋中掏出骰子,看了一眼,无奈地说道:“那就是……我不是出老千的那个人啊!!”
“……”一片树叶飘过淋瑛阁前的泰安街,忽然双方都不说话了。沉默了半秒钟后,领头的人终于打破了平静,大喊一声:“给我抓住他!”手下几十个人一哄而上追了上去。
桓子英见状,翻了一个白眼,干脆利落地转身又开始他的逃窜之旅,现在可是真没有任何办法了。
然而虽然还没理清楚个所以然来,但此刻的头等大事却很清楚,那就是找个能躲掉这些人的一个安全地方,然而天色这么晚了,临街的店铺都已打烊,而暴露身份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回离宫只恐怕会落得个被乱箭射死的下场。
就这样,桓子英一遍思索一遍绕着整个琴川城满地跑,而对方也像是二愣子,不懂什么叫兵分两路,就这么追在他身后。
“喂!你们怎么不兵分两路啊?”说话的当然不是桓子英,他的脑袋还不至于如此愚蠢。忽然,他的身上被一颗小石子砸到了,他趁着拉开了距离闪进了一个小弄堂的转角,抬头望了一望天空。
只见屋檐上站着的是一位身着莹白色长袍,有着深蓝色的卷云纹贴边的小男孩,银色的长发在夜色中显得异常灵动。这并不是别人,正是桓子英手中辞妻剑的剑侍:瓷。
“……喂”桓子英怕被人发现,低声喊道:“你这小鬼,怎么现在才出现啊?”
“这么大晚上让本少爷跑出来,可是给你够大的面子了。”瓷刚说完这句话,只见追来的队伍已经不知不觉中分成了两队,堵在了桓子英躲着的巷子的两端。
“哼,这下看你往哪跑!”几个男子撩了撩袖子,从两端渐渐向窄巷中间的桓子英靠近。
“嘿,”瓷从屋檐上飘然落到地面,悠然地靠在了巷子的砖墙上说道:“我可不想让剑的本体受到威胁,桓子英可要跟住我的速度哦。”闭着的双眼在此刻张开,露出了一丝笑意。
就在此刻,桓子英手中本没有任何反应的辞妻剑陡然充满了未知的灵力,开始颤动起来。而桓子英几乎是被剑拖拽着一股劲冲向一端的人群,运用着凌冽的剑气,在霎那之间将数十个人打晕在了巷子中。
回到离宫的东门的时候,已是深夜。桓子英带着一脸的疲惫回到了宫门口,今天负责此处的是左禁卫领军将俞药。
“俞前辈,是桓子英,快开门啊。”桓子英朝着宫门上的城楼喊道。话音未落,俞药忽然从后面窜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桓子英看了一看,是中郎将鱼清祯和侍中蓝怀恭。
“子英,幸亏有你~”俞药一脸严肃又认真地拍了拍桓子英的肩膀,说道。所谓幸亏有你这句话,倒是让桓子英知道了自己为何被追杀的幕后真凶了。
关于为什么适才被这么多人追,得从这天的黄昏时分说起。
因为这几天琴川的天气一直很阴冷,时不时还飘起了小雪,桓子英在不执勤的时候都窝在了午方殿的偏殿中,这个地方每到冬日,都是烧着炭火的取暖好去处。这天也不例外,当子英围在烧得正旺的炭火看鱼清祯和蓝怀恭在一旁玩骰子,中间放着两只青瓷小盅,一旁散落着一些铜板。
这个时候,俞药带着一身的积雪走了进来。只见他抖了抖身上的积雪,也围着看另外两个人玩骰子。
“前辈,外面在下雪了。”鱼清祯转过头来,问了问俞药。
“是啊,下了一会儿,不过又马上停了。”俞药答道,但此刻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碗中的骰子里了。
“下盘让我~”俞药笑了笑说道。
而另外三个人仿佛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立马蜷缩在角落,齐刷刷地大喊道:“前辈你不是不赌了么!!”
“今天有兴致手有点痒了。”俞药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但桓子英他们都清楚的很,面前这个人是禁卫军中出了名的赌神,凡是和他赌过的人,没有一个输掉压在台上的全部家当,就连檀琴也不意外。
“我们不干。”三个人又猛摇头说道。“前天好不容易发了酒水钱又要没了。”桓子英喊道。
“……”俞药露出一副鄙视的神情,看着蜷缩在角落的三个大男人,无奈地叹了叹气说道:“哎~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蓝怀恭问道:“什么办法?”
“上赌场!”
“什么!!”三人又齐刷刷大喊道,俞药觉得三个人的叫喊声太大,会引起注意,立马跑上去用手捂住了其中两个人的嘴,轻声说道:“给我小声点~不过,是时候让你们看看我真正的实力了!”
俞药眨了眨眼睛,退了一步脾气外衣往外走去,独留下桓子英、鱼清祯和蓝怀恭三个人呆呆地留在了原地。
4.
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之后,四个人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所谓“一个神奇的地方”是桓子英对此处的原话描述。这天夜晚本是桓子英在石梅阙夜执的日子,但一方面看到俞药如此之嚣张觉得需要眼见为实,以及听说去赌场就能在脑海中补脑那个刺激场面;另一方面快过新年了,能乘着檀琴等禁卫军上层的人不在的时候偷溜出去,没有一点风险,也就不能不抓住这样的机会。
于是桓子英、蓝怀恭和鱼清祯跟着俞药在人定时分走出了离宫来到了琴川城内。几个人穿过整个引线街和泰安街,终于来到了琴川城的东市。为了隐蔽身份,他们都换上了深蓝色普通的麻布长袍,戴上了竹制的斗笠。
东市是琴川城小贩抑或弄堂人家贩卖小商品的地方,这里的房屋都普遍低矮,外表无法与泰安街的商铺相比,但显得错落有致,各式的灯笼挂在数不清的弄堂中,使得整个东市在夜晚中显得异常热闹。
然而此刻已快到了闭市的时间,坐落在远方城门处的市鼓已经敲响了第二声,弄堂的灯笼开始一盏盏熄灭,这预示着白日里商业活动人员开始渐渐散去。
等到第三声的市鼓声响起,四个人逆着人流,穿梭过几个转角,最终站在了一家小店的门口。在四周灯火皆熄灭的此处,这个时候从店中走出来了一个驼背老人,身着一件十分普通的粗麻布衣。
他颤颤巍巍地摘下灯笼,看了一眼俞药他们青年人,咳嗽了一声,说道:“四位,嗑居米喽?”
在俞药身后的桓子英悄悄靠上他轻声问道:“……前辈,这是在说什么呢?”
俞药朝老头点了点头,回头答道:“这是江湖黑话,意思是是不是要进去赌两把。”说着俞药便率先走了进去。
之所以桓子英称之为“神奇的地方”,正是因为他接下来所看到的景象。
相比较此时各个熄灯的商家,从这扇门走进去的大屋内却能依旧灯火通明。只见大屋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一个“合吾居”三个名字,必定是这个赌场的名字。
“这个名字也是黑话,意思是在这里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俞药指了指牌匾,说道。
“真是一门学问啊”一旁的鱼清祯,睁大了双眼,轻声赞叹道:“……不愧是前辈……我今天算是见过世面了。”说着,他还不忘四处观望,但在这么大的屋子中见不到一个人影。
这个时候,听见了那个提着灯笼的驼背老头喊了一声“这里,咳咳咳。”四个人循着声音来到一座屏风的后面。只见老人站在了一个如同是药铺的药柜一般的大柜子的前面,唯一的区别是上面写的是甲乙丙丁的数字,他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俞药,伸出了手,似乎在要什么东西。
不知何时,俞药手中已经多了几枚铜板,把它们递给了老头。只见那老头垫量了一下铜板,将他们悉数放到了柜子的其中一个抽屉中。
而这个奇特的柜子似乎连接着一个地方,只听见它的后面传出一个男人悠长地说了一声:“戊。”
那老人听了之后便带着四个年轻人向大屋后面的院子走去。
不出片刻,便能听见人群的喧闹声。而此时本应走到一个拐角的老者忽然在此刻消失不见了。正前方的屋子灯火璀璨,俞药推门而入,桓子英视野终于透过最后一个屏障,看到了“合吾居”的真正模样。
只见屋子中整齐摆放着四铺大榻,上面摆着一个方桌,精致地花纹雕镂于桌角与边裙之上,其中有一桌正围着人在玩骰子。一人轻飘了一眼桓子英四人,便让出了座位。而俞药看了一眼桓子英、鱼清祯和蓝怀恭三人,似乎在说“你们要先上么?”
只见三人都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便坏坏笑了一声,义不容辞地坐了上去。
“兄弟玩什么?”只见对坐着的一个中年人剔着牙齿,撇了一眼半夜来访的年轻人。
“樗蒲、牌九、投骰、叶子戏都可以。”俞药礼貌的轻轻鞠躬说道。
“这么晚了,樗蒲和叶子戏就不玩了,投骰也没多大意思,我们打牌九如何?”坐在一旁的另一个人手中摸着漆黑乌亮的牌说道。
“……”俞药没有说话,代表默认了。
所谓牌九,又称天九,牌九每副为三十二张,用骨头、象牙、竹子或乌木制成,每张呈长方体,正面分别刻着以不同方式排列的由2到12的点子。它的玩法很简单,玩者下注门数:有三门,每一门可分别下注该门输或赢,但押闲输者每个玩家只能押一门,押闲赢者最高可以押到三门 以两支牌点数之和的个位数来分胜负,最大是九,最小是零。牌名共四种:文子、长牌、短牌、武子。牌中的至尊是猴王对丁三配二四,接着分别是双天双地。
只见从一位长者身后递来了一副牌九,俞药一看,此牌用上等的乌木制成,漆黑的色泽能清晰看见细致优雅的木质纹路,虽然有些岁月却仍然能保存如此完好,实属少见。
俞药解下腰间的钱包,把随身携带的所有银两都放在了桌上。
“开牌。”随着一旁一位侍者熟练的手法,座于四方的四位玩者都依次拿到了手牌。俞药神情轻松地把银两压了上去。
桓子英见了,吓了一跳,赶忙上去轻声说道:“前辈,你还没看牌呢,怎么就把所有钱都压上去了?万一输了可不是赔光了?”
“……”俞药并没有回答,仍旧把钱推到了台子中央。
随着侍者一声“摊牌。”众人开出了自己的牌。
“天槓。”“杂八。”“ 双梅。”前三个人都分别开出了自己的牌。
俞药喊了一声“双人·!”摊出了自己的牌,两张牌色相同,都为两列四点的红色天牌,压过了场上所有的牌路与点数。众人见了,都为之轻叹,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银两归到了俞药的身边。
第二盘开始了,开牌后俞药仍然轻松地把所有银两放到了中央。“双零霖。”“天高九。”“天王。”
俞药脸色仍然轻松地摊开了牌,迎接着胜利。“双斧!”
第三盘,“杂五。”“双鹅。”“红头。”“双天!”俞药又轻松赢下了第三盘。
“嘿,小伙子,没想到,实力不凡啊~”其中一个老者笑了一声,对俞药说道,但口气并不像说得那样赞叹,而是有着一丝古怪的意味。说着,他用手招呼了一声,和身旁一个人低声轻语了些什么,便开始了第四盘。
只见他拿着手中的牌很满意的样子捋了一下胡子,“双天!”他率先摊开了手中的两张骨牌。在牌九中,这是一张极其大的一张牌,牌面红白四道点数交错列开,每张牌的点目有十六点,是牌九的最大点目牌,如此情景之下只有至尊宝,也就是猴王对能压过双天。
“怎么样,翻吧?”老者看了一眼俞药,说道。
俞药不急不忙,说道:“真是没想到,老前辈的牌居然是双天。”
“怎么,这回大不过了吧?你不可能这么巧有至尊宝吧?”老者很有自信的反问道。
“老前辈真是厉害,我的牌的确不是至尊宝。不过却不是大不过,只是有些蹊跷罢了。”俞药说着,也翻出了自己的牌。“双天。”
俞药的牌居然和老者的一模一样,这是极不正常的情况,因为在一副正常的牌九中,不会出现第三个相同的牌色。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有人出了老千。
老者先是傻了眼,转而愤怒的摔掉了手中的骨牌,大声说道:“好啊,赶在我们面前出老千!来人给我打!”
“是!”本来围坐在赌桌旁的一群人见到号令,立马把桓子英他们围了起来。而桓子英他们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所谓了,拳头才是最大的,双方开始扭打起来,场面开始一度混乱。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身:“钱不见了!”
人们都往台子看去,只见本来堆着一堆的银两的台子,这个时候的确空空如也。“好嘛,本来只想教训你们一顿,现在看来是要清了你们。”
“前辈,现在怎么办?”鱼清祯看了一眼情况不对,问俞药。
“我有办法。”俞药显得和之前坐在台子上一样冷静。
“什么办法?”其他三个人问道。
“跑啊!”说着,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率先冲出人群向大门跑去,而桓子英、鱼清祯和蓝怀恭相互对视了一下,也挣脱开人群落荒而逃。
于是站在离宫外的廊亭在此刻面对幕后真凶,桓子英简直是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死之前问你个问题。”桓子英一把抓住了俞药,一脸没好气地说道。
“嗯?”俞药则是抓住桓子英的手说道。
“老千是你出的么?”
“子英你这个白痴……你以为为了那些钱我真找死么……”俞药扶额说道。
“诶,那些钱是怎么回事?”一旁的鱼清祯这时候插话说道。
“八成是想赖账了!”桓子英说道,其余三人都点头称是。这个时候俞药朝城门处吹了一声口哨,又反手一把抓住桓子英正色道:“明天城里或许还会有合吾居的人,为了安全起见,明晚的夜宵由你负责,同意的举手。”
鱼清祯和蓝怀恭立刻“唰”的一下举起了手,见宫门打开,三个人又忍不住笑着撒开退就跑了。
5.
第二日的琴川下起了一阵小雨。红锦点白,水意醉暖。
即使是这般惹人的湿雨,在淋瑛阁之前也不过是增添了一番别样的诗意。以不禁让人想起汉乐府中一句:“入门各自媚, 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 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 中有尽素书。 长跪读素书, 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食, 下言长相忆。”
眼前那位熟悉的姑娘正在柜台上以娴熟的迎客言词招呼着生意。齐眉的金发下一双湛蓝的明眸在辞令中显得格外动人。隐隐还能从中感受到生意人分明的狡黠目光。还未等自己的思绪与目光拉回来,只见白术已发现自己来到阁内,温柔又爽然地笑道:“嘻~这不是桓大人么?”
“啊……啊咧,掌柜的在这里啊……”桓子英意外地从一个女孩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头一看是白术。
心中不禁马上想到,刚刚在怂恿自己翘班去帮刚从京城先返回的一帮烂人买夜宵,最后在自己出宫之前两人还很无厘头地叮嘱自己雨天要小心打伞的白衣少女之类的……
什么跟什么嘛……
“啾,大人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白术发笑地注视着身前英姿褐发的年轻官人,见他还想要欲盖弥彰,嘴便不依不饶起来。
“不用解释啦,大人你的脸背叛你好多年啦~来淋瑛阁买什么,直讲吧。”
桓子英愣了愣神,“一两八钱的夜宵,随便帮我拿点,要打包……”过了这么大半天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面前的女孩子家家还真是咄咄逼人,让人汗颜呐~
“一两八钱的夜宵……”白术用细枝小毫支了一下薄唇,思索片刻,忽地抬头笑的十分意味深长,“官人,只要再加一两便能免费附赠淋瑛阁春节特色菜‘淋江鲜(临江仙)’噢~”她眯眯笑着喜见桓子英乖乖掏钱,却无意间注意到雨中的街角上忽然飘闪而过一个人。
雨中打伞的白衣少女?
桓子英似乎也感受到白术目光的游离,便转身回望。
眼前缭乱花色的油纸伞首先映入视线。伞沿滴滴答答不停地顺下雨水,珍珠般细致排列的雨丝用线条勾勒起了翩翩的纯白衣袂。乌黑细致的长发高高束以红色长结的发髻……以及目光穿过雨丝所见的俏丽的双眼和一副端庄而细气的小脸。
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对……
一副端庄而细气的小脸是没错啦,只不过如果以娃娃脸描述描述是否更贴切一点……
“术儿,我是来拿《洞冥记》了哦~”打伞的白衣‘少女’突然说话了。
“水……水仪……怎么会是你啊~”桓子英手上待付的银两掉落在了柜台上,一脸衰样地说道。
周水仪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疑问道:“我现在有什么不对吗?怎么你一脸看见美女蛇的模样。”
“没……没什么不对……”桓子英一脸黑线,心想自己的脸还真是写着自己心思许多年了?总不能真说出是自己一个眼花就把水仪当成女孩子了……不过这么容易误认也不全是我的错嘛~
“只是……”
“啪~”周水仪收起伞,用食指在桓子英头上轻轻扣了一下,抢起白术递上来的书卷和本已打包准备好的桓子英的夜宵,嬉笑道:“子英,走不快点夜宵恐怕会被我带去我们的秘书省,这个节日当头用来祭扫一下刘大人。”
桓子英皱着眉头说道:“喂喂……哪有拿着别人夜宵来做这种事情的啊……你也不怕刘勰来索命,真不吉利。”
“噗哈哈,原来桓大人也会怕鬼神。”周水仪躲着子英的手掌,把夜宵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白术轻笑着身着一白一黑,一矮一高的两位官人离开淋瑛阁,但又在这时稍显出了一丝愁容。
因为刚才自己在雨中街角所看见的并未打伞的周水仪,而是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似乎是……那个数月前发生瓷的事件来淋瑛阁闹事的柔然人。
真的。
好像总感觉什么事要发生了,
心神不宁。
6.
市鼓声开始回响,琴川晚市也渐渐开始停休,大小九座城门缓缓合上。
喧哗繁荣的街市在寂静下来也不过数步之间。
似乎一切便都遵循以往的节奏。
四周围却以毫无保留的速度成为一片死寂。
连雨水也消失了任何声响,只剩下了周水仪和桓子英两人偶有重叠的单调脚步声。错觉地认为路变得格外的冗长。一路上始终在谈天说地的周水仪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你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赶到这儿来了……”这个时候桓子英想到了刚刚被打断要说的话。
“是有要事在身喽,这也没办法,昨天刚到这儿的呢。”周水仪耸了耸肩,一脸轻松地说到。
“是么……那你昨天应该就在离宫中,为什么没听人提起你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这个时候,周水仪才发觉在不经意中说漏了嘴,连忙说道:“圣上秘密下达的事情当然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是这样啊……”
周水仪见状,立马岔开了话题,小心翼翼问到:“这两天看到宫中的禁卫军似乎少了些熟悉的脸,知道怎么回事么?”心中暗笑道:真是个傻瓜,若是昨日来到,怎可认识白姑娘,可笑可笑。
“头目带队去了京城,似乎也是有要紧的事。”由于身高的问题,桓子英接过了周水仪手中的伞,“还是我来撑吧……低着头和你搿一把伞怪累的。”
周水仪把伞交给子英,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调侃他,而是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而继续追问:“那你知道有哪些人么?”
“除了檀琴和韦岚这些人恐怕你不怎么熟悉,有陈庆之、张惠昭……似乎皇甫小任也去了……但我不怎么确定……”
“这样子啊……”周水仪似乎掌握到了有用的消息,若有所思地说道。
“水仪,你知道合吾居是什么地方吗?”
周水仪愣了一愣,看着桓子英,似乎在确认是他说的这句话。“我略有知晓,子英是怎么知道的?”
于是桓子英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周水仪,就当桓子英说到瓷如何卖队友的时候,他才发现瓷正好端端地站在两个人的中间,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好啊,桓大人看你外表这么厚道,居然说我坏话。”瓷盯着桓子英说道。
“……”
周水仪笑着说道:“子英外表极具欺骗性呢~不过昨天的事情真是有趣,你觉得那些钱财是谁拿掉了呢?”
“一定是合吾居的人。”桓子英很肯定的答道。
周水仪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突然发现四周出现了一丝异样,便转了一个话题,笑问着身边的瓷和子英:“哦对了,那我问你……”
桓子英见了周水仪坏坏的笑容,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家伙肯定是又想到了什么法子来耍自己了。“什么……”
“我们现在在哪里?”
“诶?”
“…………”
桓子英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时候走的这条路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通往离宫的那条路,虽然有着熟悉的模样,却显得十分冗长,并出现了陌生的分岔路口。见此,桓子英顿时显得紧张起来。倒是一旁的周水仪似乎并没有把这些异象放在眼里,只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笑着说到:“今晚有人盛邀我们看一场表演呢。”
周水仪重新从桓子英的手中拿过伞,口中开始念动起一连串咒语,并旋转起了雨伞。但这一切在桓子英的眼中,仍然没什么改变。
“我的中郎将大人,别闲着,帮我个小忙。”周水仪停下口诀,说到。
“什么?”
“连同刚才来的路,我们现在身处三个路口,你拿着这个分别帮我把这三个路口都走一遍。不需走太远,路口之外十步即可。”
桓子英接过周水仪手中递来的一系沧海音,便来到前面的一个路口,“像这样?”说着,他很刻意的向前跨了一大步,并就这样以奇怪的走路方式一直走了十步。
而周水仪在路中央低头扶额,一副无力的叹了口气。子英,说你是傻瓜还真是我高估了……
这时,周水仪立即听出了从桓子英手中沧海音传来了响声,喃喃自语道:“坤卦西南。”
而桓子英按照周水仪的要求,来到了相邻的另外一条岔路。
“坎卦正东。”周水仪依然开始演算异象所露出的破绽。
最后,桓子英来到了适才和周水仪一起走过的来路。“艮卦东北。找到了。”
还没等桓子英反应过来,周水仪已然拉着自己往来时的路走去,并一路往前。
“水仪……这不是我们来的路么?怎么往回走了?”桓子英跟在周水仪身后,满脸疑惑道。
“是么?”周水仪笑道:“那你看。”说着,他指了指前面。雨夜中伟岸的外东宫门已然在双提宫灯的暖光下渐渐清晰。却不知怎么染上了一层微红的斑驳幽光。
“这是怎么回事?!”桓子英惊讶的说到。
“对方可是厉害的角色,这个是连千军万马都能困住的幻象,但只要抓它的本源,便可轻易缩小我们的错误选择。就像是鬼灯笼的种子和花的关系。我只是用法术将它缩小的跟种子一样容易辨认。接下来我们可不能放松警惕了。”周水仪解释道。
桓子英挠了挠头,说道:“虽然听不太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周水仪翻了翻白眼说到:“就知道你不懂……好了,已经耽搁够久了,我们快进宫吧。”
然而就在两人来到来到近前准备朝外东宫门守军打招呼时,周水仪似乎感到眼前的画面如同是湖面折射,突袭而来的是一种怪异的浮动虚伪感。
这时的桓子英已跑到宫门之下,“喂~右卫率的兄弟,我是左禁卫军的中郎将桓子英,行个方便开一下门。”
宫门楼台上并没有回应,回应桓子英的却短暂的死寂,之后朱漆宫门还是缓缓打开了。
桓子英倾身正准备走进去,却被走到近前的周水仪拉住了肩膀。他第一次没看清此刻自己身后的白衣少年的表情。
周水仪缓缓说道:“《洞冥记》记载:元封四年,修弥国献驳骡,高十尺,毛色赤斑,皆有日月之象。帝以金埏为锁绊,以宝器盛刍以饲之。这两夜的怪异就是你么?”
7.
空气中似乎有着一丝微妙的变化,水汽缭绕成型,纸伞突兀的抛在了半空。
幻化倏地发生在了周水仪的右手,溯空的晶莹聚集成了一把灵力之弓。
没有多余的动作,箭离弓弦的瞬间显现出的长箭,错觉的化作一只衔枚的符鸟,悬起地上低洼的水花,朝着宫门飞扑而去。
“呲——”当箭身触碰宫门那一瞬,顿起涟漪的是一层赤红色的结界。悬殊的强大力量竟能瞬间吞噬了灵力缠身的禁锢之箭。
“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这个时候,从虚空之中忽然燃烧起了一道无妄之炎,照亮了整个夜空。
周水仪脸色变得渐渐严肃,腰间解下两枚‘沧海音’,扔了其中一枚给桓子英,说到:“子英,快!乘着怪异还未具象化,我用法术试着削弱这结界,用你的仕臣剑打开一个口子先冲进去,这枚沧海音你系在手腕上,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话音刚落,周水仪握起沧海音,在虚空捻起第二支禁锢之箭,明亮的箭身色泽如同皎月之光。箭无虚发,同样强大的冲击力再次毫无避闪直接命中结界。
与此同时,桓子英的剑刃横向斩去,锋利的仕臣剑不断碎划出凌乱的晶莹流光。
不行,妖力在不断涌聚,这样是无法突破结界的,看来还需要使用更多的灵力,可自己所能控制的灵力却无时无刻不在消逝。看来是自己大意了,连这个雨夜中的所有雨滴都被下了禁锢灵气聚散的咒语,可是,没办法了……周水仪略微踌躇一下,紧抿的下唇咬出了一丝血迹。立马再次搭箭而射,这一次灵力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终于,就在近前完美无瑕的结界中央,出现了一道微小的黑色裂痕。时机转瞬即逝,“成功了!”桓子英立马跃身而入,在结界重新愈合的一瞬间,进入了这真实的世界。却在此刻回头时,看到结界之外的周水仪力竭倒地,吞噬进了雨夜的黑暗之中,而他身后的妖火渐渐聚拢,显现出了它褪去虚妄之后的原有模样。
“水仪!”桓子英握起仕臣剑,刺入结界,却被其无情的弹落远处。“呜。”桓子英从地上爬起,单薄的光线终于反照出了这个结界所掩藏的真实画面。
手掌间湿润的液体缓缓滴落。
是血。
略带茫然地回望四周,扑面而来的是眼前恐惧……极致恐惧的画面。
总感觉那夜当我看到这个场景时,我的背影和不可置信的面庞永永远远地被一种力量所定格。
当我意识到这只是一叶知秋般的开端时,早已是那溢满血腥和仇恨的宫廷,最终毫无保留地撑开了我的双目。发生着的伤痛却让人有任何臆想的试图改变,也是如同面对纷纷而落的秋叶,无力挽回。
那是虚掩着的朱漆庞大外东宫门,宫门前箭梢满地。守卫于此东液门的太子右卫率竟是尸横遍野,冰冷的静静糊散开了空气中的血腥。朱漆的东液门在染上喷溅的血渍后显得更加鲜艳,恍惚间是那冷艳到狰狞的玫瑰。
桓子英此刻的双眼倏地失焦般放大,有人竟能突破戒备森严的东宫主门——东液门!不可能……没有入侵者的尸体,便不可能是北魏人干的。那一定是哪个人想要伺机刺杀身在京城之外的太子了!
是谁干的?!这么正大光明地杀入正门,与谋反已经没有了任何差别!桓子英透过宫门向里望去,在心中对自己说道:此刻那些谋乱者定是已到内东宫门了,那可是自己所属左禁卫军附属屯守之地,那儿难道也会……
想到这儿,年轻的左禁卫中郎将便已迈开步伐,不顾一切地奔入离宫。
或许真相就在里面,但我却有着一种异于平常的恐惧感。
没错,真实的恐惧揭露出了那埋藏在每个人内心中那保留着数年的晦暗。
那是一个毫无防备的梦,脑海中闪现出了无数个往事的画面。
一种微弱摇曳着的灯光影响着自己的视觉,黑白的画面却看起来无比刺眼。
“喂,我说水仪,太子殿下为什么挑这种地方养病?”我记得那是和你在琴川第一次相逢。其实在离宫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太子处在一个怎样的危险境地。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当我伏在你的背上喃喃说道这句,心中是如此矛盾而痛苦。
“刚才这洛阳的牡丹饼,水仪可也会做哦^ ^,难道我也成北魏的人了。” 其实只有我知道,一些人比一整个敌国更可怕。
当我站在背后,见你居然能看见并追逐着李少师放出的异界鬼神时。我骗了你,你真认为那只是怪异那么简单么……当你问起我为什么没有参加太子在淋瑛阁的宴会时,我也搪塞着话语。我知道你不会怀疑,甚至不会注意有一个人在其中唐突的出现。还有那些台城的金衣宫使,恐怕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那一夜,你们禁卫军里陈庆之、兰钦、皇甫小任,还有你们的上将军都做了什么。
子英,其实我早该在那时……就要杀死你的。
但我下不了手。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活在了一个不断相信的世界里。
但事情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充满欺骗与算计的世界,而你却无法独善其身。
这是什么,冰凉的凝结起来……是眼泪么?还是血……
就在这时,梦中忽然袭来刻意深藏的那份恐惧。
满目的血啊!
上邪 !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8.
位于东宫深处的宴居殿烛光不安分地摇曳着,紫藤书案前的萧统仍在工整不倦地在新一页纸上写下:“文选卷二”的字样。罄竹有声。不时的轻咳声回荡出了殿内的空荡。
闻声而来的宫女,来到太子面前端上一盏飘着清丝的淡黄药剂,细声说道:“殿下,皇上不是叫你来这写书的,而是来养病的。大概明日永世公主殿下就要来了,殿下可不能这副样子去接见啊,殿下还是早点歇息吧。”
身着深紫色流金文袍的华贵太子,这时揉了揉眼睛,搁笔笑道:“好吧。”站起身来拿起药盏一饮而尽。
宫女见了也安慰地端上药盏起身离开,心中细细回味眼前挥之不去太子文静优雅的每一个细节……仿佛再看一遍都是奢望一样,真是好笑~。
不过再看一遍,有时候也真的……会成为一种奢望,被脆弱包裹的奢望。
不过片刻,只听见殿外一声落地的瓷碎声,突兀耳际。
太子萧统披上刚褪下的深紫色太子锦袍,穿过被夜风吹起的重重宫帏,独步来到了外阶的殿柱间。
如此的夜色中,竟万分惊恐地看见适才的那位宫女。
此刻,已倒毙在了一片蔓延起血塘的静寂中,如同寒风下最后凋零的红枫。
随之映入视线的是一张惨淡如同晚月的布片。
“叮铃~”忽然,天际之中传开一阵沧海铃的响声。雨水间隙之间渐渐停止,让人无法置信的是,雨水开始脱离了地面,开始逐渐化为水珠开始上升,似乎是要回到雨云之中。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昏厥在地上的周水仪艰难地爬了起来,沾满雨水的外衣包裹起强大的灵力。
“专以金钱为食的驳骡居然仍存于世。”说着,他一转身,看见了怪异的可怕模样。只见它身高十尺,形似麒麟面目却如骡子,巨大的身躯包裹着一层光芒,赤红色的毛发如同燃烧的烈焰,皮肤上也显现出点点金色的斑点,纹路有着日月之象,毫无疑问这是一只苏醒了的上古之兽。
“水仪,你真是碰到了个麻烦的家伙。”这个时候,从黑暗深处走来了一位身着深紫色外衣的男子,手中衔着数张燃烧着的符纸,每当雨水靠近他的身体,都会被火焰的光芒照射得无影无踪。
“小狮子,别过来!”周水仪挥了挥手,让正在走来的李少师不要靠近,“本是上古神驹的你,为何会如此暴躁?”他双眼盯着面前巨大的神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灵力逼迫着带着禁锢咒语的雨水回到了天际,然而这让周水仪的灵力大量的消耗,脸色已经显得极其惨白。
而神兽驳骡似乎不听他的语言,愤怒地咆哮起来,身上燃烧的火焰在毫无预兆之下向周水仪倾袭而来。
李少师话不多说,瞬间横在了周水仪前边,把他一把推开。“水仪看你这样子,能制服就有鬼了。”说着,如同飞雀一般的符纸从袖中钻出,泛起了金色的光芒,组成了一道防御火焰的结界。
“哐~!”一瞬间的巨大冲击力几乎将李少师和周水仪弹飞开来。
“水仪,它太强了!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都无法制服这上古的力量。”李少师竭尽全力才遏制住了火焰的吞噬。
周水仪念动咒语,右手的五指挂满了银色的沧海铃,沧海铃开始不断响动,强大的灵力贯穿了整个天地,天空出现了一道亮光,耀眼的闪电竖贯在了整个天地之间,正中驳骡,瞬间束缚住了它的身体。
“哇,真是厉害的招式。”李少师看见周水仪能释放如此强烈的灵力,足以能催动天变。然而驳骡的身体似乎并无大碍,如此的攻击竟如同挠痒一般让他仅仅舔了舔自己的毛发。
周水仪却似乎预料到这样的结果,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办法了,现如今只能先满足他的食欲,让它暂时归于虚妄。”说着,周水仪从口袋中掏出一只荷包,丢向了驳骡。
金钱对于神兽驳骡来说,是唯一的食物,而且能在任何时候转移它的注意力,这也是它的唯一弱点。这个时候当荷包掉落到他的面前,撒出了一堆银两的时候,它便把注意力从周水仪和李少师的身上转向到地上泛着银光的钱币。
“吼……”只见驳骡低吼一声,低下头盯了周水仪丢上来的荷包一会儿,便凑了上去用它那巨大的鼻子闻了一闻。
“呼~”周水仪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大舒了一口气:“得救了……”
驳骡开始舒服地坐在了地上,开始嚼荷包里的银子。吃完之后便满意地舔了舔肚子上的毛发,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雨失去了禁咒的力量再次飘洒下来。
李少师挥手拂去了空中飞舞的符纸,也不似刚才那么紧张:“哼~让他给跑了。”
“……我们明明是差点成了腹中物,居然还说神气话……”周水仪扶额说着,伸手到:“小狮子,刚才还是得谢谢你,不过钱得对半分。”
“……”李少师无语地看了一眼周水仪,忽然感觉到什么,转身看见结界后隐藏的宫门,而适才阻挡周水仪和桓子英的赤红色结界已然消逝殆尽。
周水仪用手挡住了鼻子,也察觉到了异样。
好浓重的血腥味!气息失去了结界的阻隔,开始从虚掩的宫门中弥散开来。
9.
当桓子英来到离宫东液内门时,正好抬头看见了门楼顶燃放起了解除警戒的青狼烟。
随即刺入眼帘的是紧闭的宫门,和左禁卫军半环而立的整齐箭阵,以及身着禁卫军丹青制服,加配以长史官制特有的大红袖章的一名白发少年,正站在箭阵之前。
昏暗的火光下不曾看清他的脸庞。
只是看见他手中一枚修长至极的银色钢针,染着下滴的污血,完整地贯穿了已倒在脚下的那位入侵者的庞大身躯。
吐字间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宫廷重护,神触无生。”
一更天了。
10.
萧统在短暂的惊悸之后,再度恢复了处事不惊的作风,伸手从宫女的脖颈处的殿柱上扯下了被钉的一块洒下血迹的布片,腻滑的手感却仿佛出自什么烟柳之巷。
这算是传话么?
展开渗血的布片,瞬间的张皇气息肆无忌惮地逼迫人撑开瞳孔,只见工整的字体留下了晦涩如同禁语的五个字:
“琴水画中梁。”
终于,一切都要真正开始了。如果说万事都有个缘由的话,那么,这五个字便是以后所有疯狂和不幸的缘由。
五日之后。
梁天监十九年腊月三十庚子。公元520年。
梁武帝下诏,大兴佛法,以颂其万事太平之德。并准备再一次奢华地庆祝近在咫尺的春节。
同年立秋。在正二品禁卫上将军檀琴的护驾下,永世公主出乘舆琴川。看望养病在离宫的弟弟梁太子萧统。
而此刻新春将近的整个琴川城内一片张灯结彩,施施漫步于繁华暖意的晚市之中,所有人都仿佛增加了一丝红潮,亦不经意有了几分的陶醉。红纸所包裹的精致灯笼的轮廓在冰冷的细雨下晕开。散落下的是不安跳动的喜庆。一洗白色底纹,又以朱红勾边的长袍着身的周水仪微笑着走上流水小桥。
修长的五指巧握起一顶遮雨的蔷薇花油纸伞。不时面朝着路边不断抛来注视目光的女孩们礼貌的点头。忽然远处一声爆响,人群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喜之呼。一朵绚烂的火红烟花层层铺展而开,瞬间的光芒映在了所有人的脸上。“这算是除夕夜之前最后的预演么?”周水仪转身驻足。目光一移,由天际的五彩烟火转到银鳞斑斑的琴水,此刻便见街灯倒影下灿烂亮光,倏地摇曳着碎落消散。周水仪略略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曾有过的惶惑。转而又静静的恢复了原来的轻淡笑颜。
“杀戮终于要开始了……”喃喃间无尽虚叹。
空气中似乎有着一丝微妙的变化,水汽缭绕成型,纸伞突兀的抛在了半空。
幻化倏地发生在了周水仪的右手,溯空的晶莹聚集成了一把灵力之弓。
没有多余的动作,箭离弓弦的瞬间显现出的长箭,错觉的化作一只衔枚的符鸟,悬起地上低洼的水花,朝着宫门飞扑而去。
“呲——”当箭身触碰宫门那一瞬,顿起涟漪的是一层赤红色的结界。悬殊的强大力量竟能瞬间吞噬了灵力缠身的禁锢之箭。
“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这个时候,从虚空之中忽然燃烧起了一道无妄之炎,照亮了整个夜空。
周水仪脸色变得渐渐严肃,腰间解下两枚‘沧海音’,扔了其中一枚给桓子英,说到:“子英,快!乘着怪异还未具象化,我用法术试着削弱这结界,用你的仕臣剑打开一个口子先冲进去,这枚沧海音你系在手腕上,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话音刚落,周水仪握起沧海音,在虚空捻起第二支禁锢之箭,明亮的箭身色泽如同皎月之光。箭无虚发,同样强大的冲击力再次毫无避闪直接命中结界。
与此同时,桓子英的剑刃横向斩去,锋利的仕臣剑不断碎划出凌乱的晶莹流光。
不行,妖力在不断涌聚,这样是无法突破结界的,看来还需要使用更多的灵力,可自己所能控制的灵力却无时无刻不在消逝。看来是自己大意了,连这个雨夜中的所有雨滴都被下了禁锢灵气聚散的咒语,可是,没办法了……周水仪略微踌躇一下,紧抿的下唇咬出了一丝血迹。立马再次搭箭而射,这一次灵力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终于,就在近前完美无瑕的结界中央,出现了一道微小的黑色裂痕。时机转瞬即逝,“成功了!”桓子英立马跃身而入,在结界重新愈合的一瞬间,进入了这真实的世界。却在此刻回头时,看到结界之外的周水仪力竭倒地,吞噬进了雨夜的黑暗之中,而他身后的妖火渐渐聚拢,显现出了它褪去虚妄之后的原有模样。
“水仪!”桓子英握起仕臣剑,刺入结界,却被其无情的弹落远处。“呜。”桓子英从地上爬起,单薄的光线终于反照出了这个结界所掩藏的真实画面。
手掌间湿润的液体缓缓滴落。
是血。
略带茫然地回望四周,扑面而来的是眼前恐惧……极致恐惧的画面。
总感觉那夜当我看到这个场景时,我的背影和不可置信的面庞永永远远地被一种力量所定格。
当我意识到这只是一叶知秋般的开端时,早已是那溢满血腥和仇恨的宫廷,最终毫无保留地撑开了我的双目。发生着的伤痛却让人有任何臆想的试图改变,也是如同面对纷纷而落的秋叶,无力挽回。
那是虚掩着的朱漆庞大外东宫门,宫门前箭梢满地。守卫于此东液门的太子右卫率竟是尸横遍野,冰冷的静静糊散开了空气中的血腥。朱漆的东液门在染上喷溅的血渍后显得更加鲜艳,恍惚间是那冷艳到狰狞的玫瑰。
桓子英此刻的双眼倏地失焦般放大,有人竟能突破戒备森严的东宫主门——东液门!不可能……没有入侵者的尸体,便不可能是北魏人干的。那一定是哪个人想要伺机刺杀身在京城之外的太子了!
是谁干的?!这么正大光明地杀入正门,与谋反已经没有了任何差别!桓子英透过宫门向里望去,在心中对自己说道:此刻那些谋乱者定是已到内东宫门了,那可是自己所属左禁卫军附属屯守之地,那儿难道也会……
想到这儿,年轻的左禁卫中郎将便已迈开步伐,不顾一切地奔入离宫。
或许真相就在里面,但我却有着一种异于平常的恐惧感。
没错,真实的恐惧揭露出了那埋藏在每个人内心中那保留着数年的晦暗。
那是一个毫无防备的梦,脑海中闪现出了无数个往事的画面。
一种微弱摇曳着的灯光影响着自己的视觉,黑白的画面却看起来无比刺眼。
“喂,我说水仪,太子殿下为什么挑这种地方养病?”我记得那是和你在琴川第一次相逢。其实在离宫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太子处在一个怎样的危险境地。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当我伏在你的背上喃喃说道这句,心中是如此矛盾而痛苦。
“刚才这洛阳的牡丹饼,水仪可也会做哦^ ^,难道我也成北魏的人了。” 其实只有我知道,一些人比一整个敌国更可怕。
当我站在背后,见你居然能看见并追逐着李少师放出的异界鬼神时。我骗了你,你真认为那只是怪异那么简单么……当你问起我为什么没有参加太子在淋瑛阁的宴会时,我也搪塞着话语。我知道你不会怀疑,甚至不会注意有一个人在其中唐突的出现。还有那些台城的金衣宫使,恐怕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那一夜,你们禁卫军里陈庆之、兰钦、皇甫小任,还有你们的上将军都做了什么。
子英,其实我早该在那时……就要杀死你的。
但我下不了手。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活在了一个不断相信的世界里。
但事情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充满欺骗与算计的世界,而你却无法独善其身。
这是什么,冰凉的凝结起来……是眼泪么?还是血……
就在这时,梦中忽然袭来刻意深藏的那份恐惧。
满目的血啊!
上邪 !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8.
位于东宫深处的宴居殿烛光不安分地摇曳着,紫藤书案前的萧统仍在工整不倦地在新一页纸上写下:“文选卷二”的字样。罄竹有声。不时的轻咳声回荡出了殿内的空荡。
闻声而来的宫女,来到太子面前端上一盏飘着清丝的淡黄药剂,细声说道:“殿下,皇上不是叫你来这写书的,而是来养病的。大概明日永世公主殿下就要来了,殿下可不能这副样子去接见啊,殿下还是早点歇息吧。”
身着深紫色流金文袍的华贵太子,这时揉了揉眼睛,搁笔笑道:“好吧。”站起身来拿起药盏一饮而尽。
宫女见了也安慰地端上药盏起身离开,心中细细回味眼前挥之不去太子文静优雅的每一个细节……仿佛再看一遍都是奢望一样,真是好笑~。
不过再看一遍,有时候也真的……会成为一种奢望,被脆弱包裹的奢望。
不过片刻,只听见殿外一声落地的瓷碎声,突兀耳际。
太子萧统披上刚褪下的深紫色太子锦袍,穿过被夜风吹起的重重宫帏,独步来到了外阶的殿柱间。
如此的夜色中,竟万分惊恐地看见适才的那位宫女。
此刻,已倒毙在了一片蔓延起血塘的静寂中,如同寒风下最后凋零的红枫。
随之映入视线的是一张惨淡如同晚月的布片。
“叮铃~”忽然,天际之中传开一阵沧海铃的响声。雨水间隙之间渐渐停止,让人无法置信的是,雨水开始脱离了地面,开始逐渐化为水珠开始上升,似乎是要回到雨云之中。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昏厥在地上的周水仪艰难地爬了起来,沾满雨水的外衣包裹起强大的灵力。
“专以金钱为食的驳骡居然仍存于世。”说着,他一转身,看见了怪异的可怕模样。只见它身高十尺,形似麒麟面目却如骡子,巨大的身躯包裹着一层光芒,赤红色的毛发如同燃烧的烈焰,皮肤上也显现出点点金色的斑点,纹路有着日月之象,毫无疑问这是一只苏醒了的上古之兽。
“水仪,你真是碰到了个麻烦的家伙。”这个时候,从黑暗深处走来了一位身着深紫色外衣的男子,手中衔着数张燃烧着的符纸,每当雨水靠近他的身体,都会被火焰的光芒照射得无影无踪。
“小狮子,别过来!”周水仪挥了挥手,让正在走来的李少师不要靠近,“本是上古神驹的你,为何会如此暴躁?”他双眼盯着面前巨大的神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灵力逼迫着带着禁锢咒语的雨水回到了天际,然而这让周水仪的灵力大量的消耗,脸色已经显得极其惨白。
而神兽驳骡似乎不听他的语言,愤怒地咆哮起来,身上燃烧的火焰在毫无预兆之下向周水仪倾袭而来。
李少师话不多说,瞬间横在了周水仪前边,把他一把推开。“水仪看你这样子,能制服就有鬼了。”说着,如同飞雀一般的符纸从袖中钻出,泛起了金色的光芒,组成了一道防御火焰的结界。
“哐~!”一瞬间的巨大冲击力几乎将李少师和周水仪弹飞开来。
“水仪,它太强了!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都无法制服这上古的力量。”李少师竭尽全力才遏制住了火焰的吞噬。
周水仪念动咒语,右手的五指挂满了银色的沧海铃,沧海铃开始不断响动,强大的灵力贯穿了整个天地,天空出现了一道亮光,耀眼的闪电竖贯在了整个天地之间,正中驳骡,瞬间束缚住了它的身体。
“哇,真是厉害的招式。”李少师看见周水仪能释放如此强烈的灵力,足以能催动天变。然而驳骡的身体似乎并无大碍,如此的攻击竟如同挠痒一般让他仅仅舔了舔自己的毛发。
周水仪却似乎预料到这样的结果,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办法了,现如今只能先满足他的食欲,让它暂时归于虚妄。”说着,周水仪从口袋中掏出一只荷包,丢向了驳骡。
金钱对于神兽驳骡来说,是唯一的食物,而且能在任何时候转移它的注意力,这也是它的唯一弱点。这个时候当荷包掉落到他的面前,撒出了一堆银两的时候,它便把注意力从周水仪和李少师的身上转向到地上泛着银光的钱币。
“吼……”只见驳骡低吼一声,低下头盯了周水仪丢上来的荷包一会儿,便凑了上去用它那巨大的鼻子闻了一闻。
“呼~”周水仪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大舒了一口气:“得救了……”
驳骡开始舒服地坐在了地上,开始嚼荷包里的银子。吃完之后便满意地舔了舔肚子上的毛发,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雨失去了禁咒的力量再次飘洒下来。
李少师挥手拂去了空中飞舞的符纸,也不似刚才那么紧张:“哼~让他给跑了。”
“……我们明明是差点成了腹中物,居然还说神气话……”周水仪扶额说着,伸手到:“小狮子,刚才还是得谢谢你,不过钱得对半分。”
“……”李少师无语地看了一眼周水仪,忽然感觉到什么,转身看见结界后隐藏的宫门,而适才阻挡周水仪和桓子英的赤红色结界已然消逝殆尽。
周水仪用手挡住了鼻子,也察觉到了异样。
好浓重的血腥味!气息失去了结界的阻隔,开始从虚掩的宫门中弥散开来。
9.
当桓子英来到离宫东液内门时,正好抬头看见了门楼顶燃放起了解除警戒的青狼烟。
随即刺入眼帘的是紧闭的宫门,和左禁卫军半环而立的整齐箭阵,以及身着禁卫军丹青制服,加配以长史官制特有的大红袖章的一名白发少年,正站在箭阵之前。
昏暗的火光下不曾看清他的脸庞。
只是看见他手中一枚修长至极的银色钢针,染着下滴的污血,完整地贯穿了已倒在脚下的那位入侵者的庞大身躯。
吐字间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宫廷重护,神触无生。”
一更天了。
10.
萧统在短暂的惊悸之后,再度恢复了处事不惊的作风,伸手从宫女的脖颈处的殿柱上扯下了被钉的一块洒下血迹的布片,腻滑的手感却仿佛出自什么烟柳之巷。
这算是传话么?
展开渗血的布片,瞬间的张皇气息肆无忌惮地逼迫人撑开瞳孔,只见工整的字体留下了晦涩如同禁语的五个字:
“琴水画中梁。”
终于,一切都要真正开始了。如果说万事都有个缘由的话,那么,这五个字便是以后所有疯狂和不幸的缘由。
五日之后。
梁天监十九年腊月三十庚子。公元520年。
梁武帝下诏,大兴佛法,以颂其万事太平之德。并准备再一次奢华地庆祝近在咫尺的春节。
同年立秋。在正二品禁卫上将军檀琴的护驾下,永世公主出乘舆琴川。看望养病在离宫的弟弟梁太子萧统。
而此刻新春将近的整个琴川城内一片张灯结彩,施施漫步于繁华暖意的晚市之中,所有人都仿佛增加了一丝红潮,亦不经意有了几分的陶醉。红纸所包裹的精致灯笼的轮廓在冰冷的细雨下晕开。散落下的是不安跳动的喜庆。一洗白色底纹,又以朱红勾边的长袍着身的周水仪微笑着走上流水小桥。
修长的五指巧握起一顶遮雨的蔷薇花油纸伞。不时面朝着路边不断抛来注视目光的女孩们礼貌的点头。忽然远处一声爆响,人群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喜之呼。一朵绚烂的火红烟花层层铺展而开,瞬间的光芒映在了所有人的脸上。“这算是除夕夜之前最后的预演么?”周水仪转身驻足。目光一移,由天际的五彩烟火转到银鳞斑斑的琴水,此刻便见街灯倒影下灿烂亮光,倏地摇曳着碎落消散。周水仪略略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曾有过的惶惑。转而又静静的恢复了原来的轻淡笑颜。
“杀戮终于要开始了……”喃喃间无尽虚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