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柒章
琴水画中梁
The Solitarily Ramble of Orphan
西洲促谈
Blinding light at night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梁乐府《西洲曲》
1.
那一夜,他默认般看完了整个过程,转身时没有留下任何语言。而在我就在快要舍弃希望的时候,突兀地重复了一句“不要勉强自己了。”
让我的泪水终于……夺出泪眶。
这似乎便是我对他无理怨恨的唯一原因吧……
2.
是否,一切从头开始说起会变得异常繁琐?
时间,六年之前的除夕夜。
那一年,大家一起进入了禁卫军预备役。
而我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年方十七。在这之前,当我在父亲大人面前告知将去考禁的时候,足足被他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就在家族那世世代代的排位前,说了许多令我无法理解的话。
“我皇甫家族自晋朝先祖皇甫谧以来,九世行医,积善行德,救死扶伤。可到了你……哈哈哈……竟成了一介武夫,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明白进入皇室直隶的禁卫军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明白……
只是跟木头人一般跪在冰冷的地上,紧紧闭上双眼。在记忆中父亲总是一个慈祥的人,不管是扮演着大夫还是父亲的角色。但那天他却挥舞着医书,凌乱地打在他儿子的身上,虽然丝毫不算沉痛,却感到辛辣入心。
最后,父亲掷下了一地的碎药罐,甩门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和他儿子说过一句话。
3.
“皇甫小任,发什么呆呢~韦岚那家伙说好不容易离了京城,他熟悉这个叫‘琴川’的地方,待会儿还要带我们带个好地方呢~美女如云哦~”
时年十九岁的桓子英搭着皇甫小任的肩眨巴眨巴眼睛笑道。
皇甫小任收起了刚刚失神时无意把玩在手中的极致修长的的药灸银针,一脸纯真的表情以及其期待的口气问道:“真嗒~什么地方?好呀好呀,我也去~我也去。”
一旁同样身为预备役成员的鱼清祯和韦岚,刚闲适地对坐而品下一口清茶,听了皇甫小任的稚气话语,双双喷茶,动作整齐划一朝向皇甫小任吼出心声:“小任,不要用这么纯真的语气说这种话题啊啊~~~~”
4.
清波流光华,
隔江伊人歌。
是夜。
琴川东坊十六街,西坊二十街都是华灯初上,与七弦琴水在降霜的冰冷黑暗下,相互交织成了一片明亮的暖意。
轻纱楼阁上的一扇门缓缓推开,皇甫小任从中走了出来,半倚在栏杆上犯了一个白眼叹道:“什么嘛~满屋的胭脂和桂酒味……一点也不好玩。”这时忽然又听见屋里男男女女一群人的惊笑声,更有韦岚和鱼清祯大笑道:“子英,你又猜输了,块……罚酒罚酒……”
皇甫小任不禁笑想,自己幸好假借出门买甜食的理由跑了出来,不至于流落到和子英一样的下场啊哈哈,谁叫韦岚是大名鼎鼎的千杯不醉呢~
他深吸了一口室外冰冷的空气,却顿感清新,不禁心情大好。利索地单手撑栏,轻松地翻跃下楼阁,刚走两步便已完全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大街。他那一头飘逸的白发远远望去如同皎洁的天际羽毛,不时招来了行人的注目。
其中便包含有两名年轻人的目光。
5.
两位年轻人身着黑色长袍,腰悬着修长赫漆檀鞘的佩剑,似乎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其中一人刻意压低语气说道:“庆之,你看你看那少年有着一头白发,是不是要……”
另一个人似乎注意力并不在此,扫视了一下四周,轻声答道:“兰钦,如果是你,你会如此显眼么?不可能是目标。”
那个叫兰钦的年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低语道:“这倒让我想起来了,听说这一届禁卫军预备役有一个倒也是长着白发……怎么了?!”兰钦突然被陈庆之拉到了街市光线之外的转角,似乎看见了一个正在追踪的人。
6.
皇甫小任从小便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人们用惊奇目光看着自己的一头白发。
由于室内外温差很大,他不禁把双手放在唇前哈出阵阵暖气。
“诶?”忽然一种从前边小店飘来的特殊香气吸引了闲散而漫无目的的皇甫小任,匆匆挤着逆向的人群跑到香气的来源,一见到实物更是一脸喜出望外。
“果然是它~原来在南方也有父亲一直提到过的我们故乡的‘牡丹饼’。嗯,果然没错,根据气味,店家一定还加了茯苓和黄芪这两味药,既香又能在秋冬季节驱寒暖身。。。。。。”皇甫小任念叨完之后,朝柜台上大叫道:“店家大人~我要两大包。”
皇甫小任说着,便一路兴奋地跑入店铺,一口气便买下了整整两纸包的牡丹饼,一手一份环抱在胸前,满意地走出了店门。
就在这时,一位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迎面而来。
措手不及间,正和怀抱牡丹饼的皇甫小任撞了个满怀,其中一包牡丹饼脱手而出,滚落了满地。
小任见那名男子视若不见,想要就这样走开了。这令他心中顿时不快,只手搭上那人的肩膀,拦住了他的脚步,“喂,我说这位大叔,连个道歉都不带就想走了?”
那人动作迅疾更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在皇甫小任搭肩的瞬间转身挡拆去了小任的左手,与此同时,斗笠之下显现出了一副清秀而瘦削的脸庞,样子比十五岁的皇甫小任大十多岁,似乎刚刚的称呼也喊错了,他那目露着凶煞敌意的双眼,目光却是布满着血丝,疲惫不堪,令人不禁猜想他不曾拥有的安宁。
然而皇甫小任更为敏捷的身手却是灰衣男子不曾想到的。瞭目的一瞬,再次抓住了那人的肩膀。“大哥哥,赔我牡丹饼,嘿嘿~”
说着,皇甫小任不禁纯真地笑了起来,语气中又似乎耍起了小孩子的脾气。
这位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看见皇甫小任的笑颜不禁愣了愣神,似乎想起了什么,夜色降临带来的暗淡,柔和了剑眉下的目光。
白发少年注视着身前面带憔悴的人,不知为什么,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怜惜和亲切之感。
见他此时此刻的神情微微变动,轻轻问道:“怎么了?”
只见那人一怔,目光流露出了那份天然的忧伤。突然间挣脱了皇甫小任的手,从袖中抛出几两碎银,一句话也没说,默然转身加快了步伐,错综在了逆流的人群中,消失了他灰色短促的背影。
“诶~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7.
迷茫。那时的我接下了他抛来的碎银,抬头看见这个背影时,最初映入的形容。“大哥哥八成是失恋了吧。”
看似对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却不知为何都已经感觉是最美好的祝福。
禁卫军的晚宴在一拖再拖之后也终于踉踉跄跄地散席了。这个夜晚之后的故事似乎没有任何的波澜。直到……
皇甫小任嘴上叼着最后一块牡丹饼,只身走上早已空无一人的街巷。
心中念叨:切~牡丹饼这么好吃,大家居然都不喜欢。是你们没有这口福!呃,只留最后一块了,省着点吃……早知道那几个银子会输给韦岚,我就不赌了……还不如再去买一大包。总之,都是那个失恋路人甲给害的!心中想着,无意地踢去了脚下一枚石块。
“踢嗒。”
小石块撞击青石板的声响异常的在空旷夜色中被放开,回荡在由黑暗所掌控的空灵夜晚之中。两旁白日里鲜丽的酒肆旗幡在不明朗的月光下,和和斑驳的枝桠交替着飘摇不安的气息,暗暗令人无法出声。
“踢嗒。”
皇甫小任并没有这分闲情逸致来注意周围的环境。两步之间便又踢开了一枚石块。
落地的声音似乎沉闷许多,就在石块落下的地方,形成了黯涟起的波痕,如同落入水中。正是无意间注意到了这一点异常,小任依稀顺着石块的跳动轨迹跟了上来。
无法想象的是,在昏暗的深夜中,小任看到了血。那是正在渐渐扩散的血水,贪婪地沿着青石板的缝隙延伸。嗅觉并同时感受到了随之而来,凝结于晚霜的浓重腥气。沿着血痕望去,尽头便在街头拐转的水岸。就在这时,皇甫小任的双眼忽然映入了地上一副被斩成两半的斗笠。
“怎么会。。。难道是他?!”
小任叫被突如其来这样的场景止住了脚步,却又立马变成了快步的奔跑,脑中各种不祥的揣度飞快的闪过。视线绕过转角,当自己的脚步突兀响起又突兀停止后,眼前的画面与任何的猜想相左。四溅在黑暗中无法显现颜色的血柱,灰色外衣粘满了到处飞溅的血渍。
一个半蹲着的身影,如同死神一般,出现在两具被切割的横尸之旁。
8.
猝不及防的再次相遇,使双方拥有如同抽离时间般的短峙,回过神来第一个开口的却是黑暗中双手沾满血迹的凶犯。“小鬼,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赔你银子了吗?”
他一手捂住了第三具尸体的嘴,另一只手倒握着的短匕此刻从死尸的喉中用力抽出,瞬间倒映在寒光下的神情和轮廓,让自己立刻确定就是他。
皇甫小任完全不接话茬,怔怔地说道:“这不是银子地问题!大哥哥……你……你在干什么?!”
“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快走!在我还不想杀小孩之前。”面前危险场景带来的恐惧不断浓重,但少年却无法挪动脚步。
就在那人地话音刚落之时,流淌着琴水地河岸对面忽然传来一阵悄然悠扬的古琴声,伴随着的是一位女子婉转动听,却暗显哀愁地歌声,与面前的情景格格不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听到此处,面前的大哥哥站起生来,突然开口吟对下句。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他那瘦削的面庞竟流露出了满含憧憬的微笑,仿佛现实之中凌乱的画面已被诗句在脑海中的影像所缓缓覆盖。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琴水画中梁
The Solitarily Ramble of Orphan
西洲促谈
Blinding light at night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梁乐府《西洲曲》
1.
那一夜,他默认般看完了整个过程,转身时没有留下任何语言。而在我就在快要舍弃希望的时候,突兀地重复了一句“不要勉强自己了。”
让我的泪水终于……夺出泪眶。
这似乎便是我对他无理怨恨的唯一原因吧……
2.
是否,一切从头开始说起会变得异常繁琐?
时间,六年之前的除夕夜。
那一年,大家一起进入了禁卫军预备役。
而我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年方十七。在这之前,当我在父亲大人面前告知将去考禁的时候,足足被他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就在家族那世世代代的排位前,说了许多令我无法理解的话。
“我皇甫家族自晋朝先祖皇甫谧以来,九世行医,积善行德,救死扶伤。可到了你……哈哈哈……竟成了一介武夫,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明白进入皇室直隶的禁卫军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明白……
只是跟木头人一般跪在冰冷的地上,紧紧闭上双眼。在记忆中父亲总是一个慈祥的人,不管是扮演着大夫还是父亲的角色。但那天他却挥舞着医书,凌乱地打在他儿子的身上,虽然丝毫不算沉痛,却感到辛辣入心。
最后,父亲掷下了一地的碎药罐,甩门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和他儿子说过一句话。
3.
“皇甫小任,发什么呆呢~韦岚那家伙说好不容易离了京城,他熟悉这个叫‘琴川’的地方,待会儿还要带我们带个好地方呢~美女如云哦~”
时年十九岁的桓子英搭着皇甫小任的肩眨巴眨巴眼睛笑道。
皇甫小任收起了刚刚失神时无意把玩在手中的极致修长的的药灸银针,一脸纯真的表情以及其期待的口气问道:“真嗒~什么地方?好呀好呀,我也去~我也去。”
一旁同样身为预备役成员的鱼清祯和韦岚,刚闲适地对坐而品下一口清茶,听了皇甫小任的稚气话语,双双喷茶,动作整齐划一朝向皇甫小任吼出心声:“小任,不要用这么纯真的语气说这种话题啊啊~~~~”
4.
清波流光华,
隔江伊人歌。
是夜。
琴川东坊十六街,西坊二十街都是华灯初上,与七弦琴水在降霜的冰冷黑暗下,相互交织成了一片明亮的暖意。
轻纱楼阁上的一扇门缓缓推开,皇甫小任从中走了出来,半倚在栏杆上犯了一个白眼叹道:“什么嘛~满屋的胭脂和桂酒味……一点也不好玩。”这时忽然又听见屋里男男女女一群人的惊笑声,更有韦岚和鱼清祯大笑道:“子英,你又猜输了,块……罚酒罚酒……”
皇甫小任不禁笑想,自己幸好假借出门买甜食的理由跑了出来,不至于流落到和子英一样的下场啊哈哈,谁叫韦岚是大名鼎鼎的千杯不醉呢~
他深吸了一口室外冰冷的空气,却顿感清新,不禁心情大好。利索地单手撑栏,轻松地翻跃下楼阁,刚走两步便已完全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大街。他那一头飘逸的白发远远望去如同皎洁的天际羽毛,不时招来了行人的注目。
其中便包含有两名年轻人的目光。
5.
两位年轻人身着黑色长袍,腰悬着修长赫漆檀鞘的佩剑,似乎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其中一人刻意压低语气说道:“庆之,你看你看那少年有着一头白发,是不是要……”
另一个人似乎注意力并不在此,扫视了一下四周,轻声答道:“兰钦,如果是你,你会如此显眼么?不可能是目标。”
那个叫兰钦的年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低语道:“这倒让我想起来了,听说这一届禁卫军预备役有一个倒也是长着白发……怎么了?!”兰钦突然被陈庆之拉到了街市光线之外的转角,似乎看见了一个正在追踪的人。
6.
皇甫小任从小便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人们用惊奇目光看着自己的一头白发。
由于室内外温差很大,他不禁把双手放在唇前哈出阵阵暖气。
“诶?”忽然一种从前边小店飘来的特殊香气吸引了闲散而漫无目的的皇甫小任,匆匆挤着逆向的人群跑到香气的来源,一见到实物更是一脸喜出望外。
“果然是它~原来在南方也有父亲一直提到过的我们故乡的‘牡丹饼’。嗯,果然没错,根据气味,店家一定还加了茯苓和黄芪这两味药,既香又能在秋冬季节驱寒暖身。。。。。。”皇甫小任念叨完之后,朝柜台上大叫道:“店家大人~我要两大包。”
皇甫小任说着,便一路兴奋地跑入店铺,一口气便买下了整整两纸包的牡丹饼,一手一份环抱在胸前,满意地走出了店门。
就在这时,一位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迎面而来。
措手不及间,正和怀抱牡丹饼的皇甫小任撞了个满怀,其中一包牡丹饼脱手而出,滚落了满地。
小任见那名男子视若不见,想要就这样走开了。这令他心中顿时不快,只手搭上那人的肩膀,拦住了他的脚步,“喂,我说这位大叔,连个道歉都不带就想走了?”
那人动作迅疾更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在皇甫小任搭肩的瞬间转身挡拆去了小任的左手,与此同时,斗笠之下显现出了一副清秀而瘦削的脸庞,样子比十五岁的皇甫小任大十多岁,似乎刚刚的称呼也喊错了,他那目露着凶煞敌意的双眼,目光却是布满着血丝,疲惫不堪,令人不禁猜想他不曾拥有的安宁。
然而皇甫小任更为敏捷的身手却是灰衣男子不曾想到的。瞭目的一瞬,再次抓住了那人的肩膀。“大哥哥,赔我牡丹饼,嘿嘿~”
说着,皇甫小任不禁纯真地笑了起来,语气中又似乎耍起了小孩子的脾气。
这位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看见皇甫小任的笑颜不禁愣了愣神,似乎想起了什么,夜色降临带来的暗淡,柔和了剑眉下的目光。
白发少年注视着身前面带憔悴的人,不知为什么,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怜惜和亲切之感。
见他此时此刻的神情微微变动,轻轻问道:“怎么了?”
只见那人一怔,目光流露出了那份天然的忧伤。突然间挣脱了皇甫小任的手,从袖中抛出几两碎银,一句话也没说,默然转身加快了步伐,错综在了逆流的人群中,消失了他灰色短促的背影。
“诶~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7.
迷茫。那时的我接下了他抛来的碎银,抬头看见这个背影时,最初映入的形容。“大哥哥八成是失恋了吧。”
看似对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却不知为何都已经感觉是最美好的祝福。
禁卫军的晚宴在一拖再拖之后也终于踉踉跄跄地散席了。这个夜晚之后的故事似乎没有任何的波澜。直到……
皇甫小任嘴上叼着最后一块牡丹饼,只身走上早已空无一人的街巷。
心中念叨:切~牡丹饼这么好吃,大家居然都不喜欢。是你们没有这口福!呃,只留最后一块了,省着点吃……早知道那几个银子会输给韦岚,我就不赌了……还不如再去买一大包。总之,都是那个失恋路人甲给害的!心中想着,无意地踢去了脚下一枚石块。
“踢嗒。”
小石块撞击青石板的声响异常的在空旷夜色中被放开,回荡在由黑暗所掌控的空灵夜晚之中。两旁白日里鲜丽的酒肆旗幡在不明朗的月光下,和和斑驳的枝桠交替着飘摇不安的气息,暗暗令人无法出声。
“踢嗒。”
皇甫小任并没有这分闲情逸致来注意周围的环境。两步之间便又踢开了一枚石块。
落地的声音似乎沉闷许多,就在石块落下的地方,形成了黯涟起的波痕,如同落入水中。正是无意间注意到了这一点异常,小任依稀顺着石块的跳动轨迹跟了上来。
无法想象的是,在昏暗的深夜中,小任看到了血。那是正在渐渐扩散的血水,贪婪地沿着青石板的缝隙延伸。嗅觉并同时感受到了随之而来,凝结于晚霜的浓重腥气。沿着血痕望去,尽头便在街头拐转的水岸。就在这时,皇甫小任的双眼忽然映入了地上一副被斩成两半的斗笠。
“怎么会。。。难道是他?!”
小任叫被突如其来这样的场景止住了脚步,却又立马变成了快步的奔跑,脑中各种不祥的揣度飞快的闪过。视线绕过转角,当自己的脚步突兀响起又突兀停止后,眼前的画面与任何的猜想相左。四溅在黑暗中无法显现颜色的血柱,灰色外衣粘满了到处飞溅的血渍。
一个半蹲着的身影,如同死神一般,出现在两具被切割的横尸之旁。
8.
猝不及防的再次相遇,使双方拥有如同抽离时间般的短峙,回过神来第一个开口的却是黑暗中双手沾满血迹的凶犯。“小鬼,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赔你银子了吗?”
他一手捂住了第三具尸体的嘴,另一只手倒握着的短匕此刻从死尸的喉中用力抽出,瞬间倒映在寒光下的神情和轮廓,让自己立刻确定就是他。
皇甫小任完全不接话茬,怔怔地说道:“这不是银子地问题!大哥哥……你……你在干什么?!”
“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快走!在我还不想杀小孩之前。”面前危险场景带来的恐惧不断浓重,但少年却无法挪动脚步。
就在那人地话音刚落之时,流淌着琴水地河岸对面忽然传来一阵悄然悠扬的古琴声,伴随着的是一位女子婉转动听,却暗显哀愁地歌声,与面前的情景格格不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听到此处,面前的大哥哥站起生来,突然开口吟对下句。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他那瘦削的面庞竟流露出了满含憧憬的微笑,仿佛现实之中凌乱的画面已被诗句在脑海中的影像所缓缓覆盖。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泣不成声,此刻的他令人无法联想时才那个杀人的恶魔。
能够听出那是强忍了多么久的伤痛,就在此刻成了彻底的宣泄……
痛的都要哭出来了啊……
而我,似乎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这种感觉又让我瞬间回到了祠堂上跪着面对父亲的自己。
只见他用颤抖的呜咽,尽力舒缓自己的情绪,看着孤身一人,轮廓中稚气未脱的我,皇甫小任,说道:“来……白头发的小鬼,也许是我们命中有缘……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把这个簪子去送给对岸唱这首歌的大姐姐,也许我这一生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亲自见上她一面了。”
不知为什么,面对明明躺着这么多尸体的场景,自己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甚至能安心望着面前这个和常人所区别的陌生人。那种淡然与憔悴的感觉让我始终不会相信他会是个坏人。细细的听着他第一次用温和的语气来陈述的故事……原来大哥哥是要来和心爱的人道别啊……
“我与她的相遇是在不久之前的一个冬色街角。”身旁的男子双目倒映着琴川的流水,开始追忆起往事的纷繁,所有的画面随着怀念的话语娓娓道来。
那是小寒后不久的琴川,冬意盈满了整座小城,堆积在大街小巷的白雪在冬日的照射中,如同黑白泼墨于宣纸一般沾满了的晕染出的白色。
闲适的晌午让琴川沉浸在了一片冬景的平和之中,唯一让人能谈得起是新鲜事的是泰安街的街尾新开张了一家名叫淋瑛阁的店铺,虽然邻里街朋都收到了一份十分有礼貌的小礼物,但没有人知晓这个店铺的主人来自何方,只知是位异乡客。
我牵着马走在了陌生的青石路上,体会着来之不易的安详感觉,但此刻前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定睛一看,街角处围着一群人。
自己还未走近,便能听见有个男子的高嗓门的大喊声:“你这个贱女人,就知道偷吃店里的东西!”我搬开人群,只见人群的中央站着一个男子,而他的脚下蜷缩着一个女子,一件本来洁净的青衣却已变得肮脏不堪,原本一头乌发此时却凌乱地粘着雪花,如同一个叫花子。
然而女子似昏过去一般呆在地上没了动弹,连脚踩在了脑袋上,也没有声响。
“欺辱区区女子,你这算是什么本事!”自己心感愤怒,不禁站了出来,抽出挂在马上的短剑,指向了男子说道。
“呵,还有帮着这个哑巴女人的,怎么,威胁我?”那个男人看见自己的长剑指着自己,非但没有收敛,却变得更加嚣张起来。
自己见众人看着自己,似乎并不想无故制造事端,横着短剑走上前去观察了一下女子的情况。
还有救。他得出了结论,从袖中抛出了几枚散银说道:“她吃了你的东西,钱我付了。”只见那个男人愣了一下,怔怔说道:“居然还有人要这哑巴女人,脑袋也不正常。”说完,悻悻地离开了。而本在一旁围着看的人群讨论了几句之后也随之渐渐散去。
我抱起女子,跑到路人旁忙问道:“你们有谁知道她有亲人吗?”
“……不知道。”
“她有认识的人吗?”
“……”每问一个人,得到的答案始终是摇头。最终,整条街市只剩下了自己,以及抱在怀中似是沉沉睡去的女子,一旁的黑马低声嘶鸣了一声,似乎在催促着什么,这才让自己回过神来,抱着女子,向琴川城里面走去。
就在黯淡无光的街市终点,突然出现了一家店铺,从鲜艳的帷幕看来似乎正是那个新开张的店铺。正在他走到店的正门口犹豫之间,一位年轻的侍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向自己招手说道:“快进来吧。”
于是,在侍女的带领下,我来到了这个叫“淋瑛阁”的店中。此刻自己已经无法细看店内的种种布置,一行人快速穿到后院,在大屋中的卧榻上把青衣女子放了下来。这个时候,从一旁的珠帘内走出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只见她有着一头令人惊异的金发,湛蓝的眼眸透着灵动的气息,本以为她一定是一位说着胡语的西域人,但见她走上前去,开口用流利的中原语言简单询问了我这个女子为什么会如此,而我则是把适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她。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先在庭院里休息一下吧。”
说着,她开始吩咐侍女们去取各种事物。而我则起身退出大屋,来到了庭院。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我徘徊在淋瑛阁中,才细细的观察了整座淋瑛阁。虽然从外面看这家店并不怎么大,但真正走了进去才会发现其实是个不小的世界,修葺一新的庭院连接着尚未开放的主楼以及大屋在内的所有亭台与屋舍。
天气还是有一点冷,我坐在了庭院的石凳上。紧了紧衣领,轻叹了一口气。想起昨夜在大雪中走了一夜,如今神经松弛下来,疲惫的感觉也就袭来了,不知不觉就伏在了桌上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正想起身,忽然感觉到身上多了一件毛毯,在它滑落之际将它抓了起来。
“你醒啦?”这时候,我才发现一个侍女站在了亭子外面,微笑着看着自己。
“呃……嗯……好久没睡这么安稳了……”我整了整衣冠,收起毛毯,把它递给了侍女,问道:“那个女子情况怎么样了?”
“掌柜的嘱托我等你醒来就可以前往大屋了。”侍女说着,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我便再次来到了大屋,垂下了一块块的青黄色竹帘将本来敞开的屋子遮了起来,我便站在外面问道:“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里面的淋瑛阁主人说道,这样我便走了进去。走进屋中只看见救下的昏迷不醒的女子此时已经醒了过来,躺在了花梨木雕镂的卧榻上,只见她的衣物都已经换过,头发也已经被认真地梳过,本来被遮盖的脸庞这个时候才让人看的真切,竟然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那个女子见状,想坐起身来,但身体没有力道,最终还是躺回了卧榻上,只得用眼神交流来代表她的感激之情。
我看出了她的意思,便摆手说道:“是这位姑娘救了你,我并没做什么。”
坐在一边的淋瑛阁主人淡然说道:“来到琴川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脑袋总是混混沌沌的,记不清楚之前的事情。但说来让人惊讶,这个人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你真的不能说话吗?”我盯着女子看了片刻,似乎想得到确认。
“……”只见那个女子无声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事实。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接着问道。
只见女子皱了皱眉,迟疑的摇了摇头。
这时候淋瑛阁主人也惊奇的问道:“你没有名字吗?”
看着她点了点头,我和淋瑛阁主人都大言相骇。
“没有名字可真是见不方便的事情……得帮你起个名字呢。”淋瑛阁主人低头沉吟一下,似乎是在苦苦思索,“叫什么好呢?”
“就叫董夫人怎么样?”我提议。
“不行,我想想……叫阿良~”
“……”
之后的数月里,我就一直陪着名叫阿良的女子呆在了淋瑛阁养伤。带她去淋瑛阁后面的溪水中钓鱼,教她练习绘画与写字,每到晚上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虽然她无法言语,也似乎有着一段无法忘却的往事,但我并没有追问,因为不想提及的往事总是太令人痛苦,我也一样,所以为何要想些那些痛苦的事情而拒绝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夜幕降临。今天讲什么故事呢?我在脑海之中思索着,忽然想到了一个新鲜玩意。
“阿良姑娘,今天教你唱歌~”我信誓旦旦地说道。
“……”阿良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接着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你这个哑疾永远都不能治好,你只要锻炼就会有希望!”
“……”还未等阿良反应过来,她的手被我抓了起来,跑到了淋瑛阁主楼的下面,因为淋瑛阁的主楼尚未开放,所以我接着又到一旁抓起了一个竹梯,架到了它的屋檐之上,我挑着灯笼先爬了上去,然后伸出手说道:“上来给你看一个惊喜。”
阿良犹豫了一下,便提着裙裾,握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爬上竹梯,来到了淋瑛阁主楼的屋檐上。这个时候,我吹灭了灯笼,就在灯灭的一瞬间,整个璀璨的夜空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好看吗?”我问道。阿良显然很欣喜的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舒展开多日的愁容。就在这个时候,天际划过一颗流星。
“看来是赶上了~别人都说这是不祥之兆,但我觉得这明明很漂亮,阿良你认为呢?”只见阿良专注的看着天空划过一颗颗流星,并似乎在数着数。
我痴痴地看着她,她的面容在星光下显得如此美丽,让我不禁怦然心动。阿良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过头来用疑惑的眼光来对我无声的提问。
“咳咳,没什么……”这时候我一拍脑袋想起了来上面的初衷,急忙说道:“我来先唱一遍~歌的名字叫《西洲曲》。”
阿良笑着鼓了鼓掌,静静地盯着我聆听。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9.
“后来呢?”我睁大了眼睛听着面前的大哥哥说着他的故事。
只见他愣了一愣,说道:“后来,他们就离开了这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无声,那是诗境在最深处被字句所束缚的的镜像。默然的琴水。隔绝的自己。淡开的血塘。以及一段奇妙的爱恋故事。
脑际出现了突兀混乱的嘈杂记忆。零星却划碎了所有的画面。
这天夜里的我,又做了那个悠远的梦。静若萤光,动若流水。
苍白的纸屑,在优美的飞落铺开,我将它们一片片捡起。但却是越捡越多,没有穷尽。满目的琐碎,重叠出了冰冷。
视线所至的地方,皆是空白,还是那令人无法直视的光线?
终于,事物开始具象化了。
对,那时……他的故事在一句“小鬼,等你长大就懂了。”后终止。然后……夜色中的琴川开始下雨了,好冷好冷的雨。真是讨厌,他原来是把我当成一个无知的小孩。
“哟,牡丹饼,来一块么?”
“……”此刻自己的面前已经站着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记得他左耳的耳钉闪烁着美妙的幽蓝之光。
10.
兰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语道:“这倒让我想起来了,听说这一届禁卫军预备役有一个倒也是长着白发……怎么了?!”兰钦突然被陈庆之拉到了街市光线之外的转角。
“嘘~钦,别出声。”两位身着丹青色禁卫军制服的年轻人与周围的黑暗融合,目光开始检索流动在眼前的人群中每一个人。那眼神就如同是在寻找被追捕的猎物的豺狼。渗透出了冰冷。
只见一个头带斗笠的灰衣男子,匆匆进入了视野,与那个白发的少年巧然相撞。“喂,我说这位大叔,连个赔礼道歉都不带就想走了?”
虽然灰衣男子的脸庞被斗笠所遮,但兰钦依旧确信无疑。
他嘴角上扬,暗语道:“萧综,我终于找到你了。”
11.
“萧综,终于找到你了。”
就在皇甫小任刚听见面前的灰衣人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小鬼,等你长大就懂了。”之后,就被这句话给打断了。与此同时,还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雨。这一年最后一场好冷的雨。
“喔?”灰衣男子面对突然传来的一声质问,并不显得十分惊讶,而是不急不忙站起身来,撇开了一旁的皇甫小任。
“看来,萧家的豺狗们鼻子还是挺灵的嘛。”
面前忽现出无数的火把,瞬间照映出近百名整齐着装的禁卫军的人,而他们已把两头的路口完全堵死了。
在路口的两端各走出了一位手执仕臣剑的将领。
左手边一位面目清秀,长长的法缕飘扬间,显尽了一种静如止水的英气。双目无比坚毅的看着他们口中那个萧秀。如此情形之下,语气却没有一丝的攻击性,似乎更像是亲人回家的寒暄。
“我是左禁卫侍郎,陈庆之。”
而在右手边正缓步靠近的是另一位短发的青年,左耳隐约闪烁着蓝色的耳钉。兴奋的神色与微微夸张勾勒的抿唇微笑,带出了一股亦正亦邪的张扬。
“嘿,我是右禁卫领军将,兰钦。萧综你逃不掉了。”
一眼边看出来来者不善,趁着此刻明晃晃的火光,皇甫小任终于看清了横于血塘的三具尸体,皆是身着禁卫军制服的人!
“怎么会是这样?!!”皇甫小任瞪圆了双眼看着面前这位身着灰衣,血迹斑斑的大哥哥萧综。
而被问的人充耳不闻,拔出了坏中带着血迹的匕首,横握在了胸前,回头一笑“小鬼,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的眼神好像她……”
他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啊,只是那么的愚蠢……
12.
双方不可避免的交刃,就如同约好的一样,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交谈,只不过是因为太过了解。
“呯——”左右两边的仕臣剑因太快的速度而显现出了银亮的相交线。跳跃而连贯的动作使整个夜色都完全分割成了嗜血者的天堂。小任从面前两位身着禁卫军制服的青年无比冷酷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没有理由的绝然,仿佛真正被追捕的是他们自己。
两位禁卫军的前辈剑风迥异,陈庆之的剑端庄而又洒脱,试图找寻对方的破绽,而兰钦的剑迅疾而连贯,不给对方任何的还手之机。
萧综虽然身行敏捷,但实力太过悬殊了,何况是没有任何退路的左右夹击。
“铛……”陈庆之拆开萧综的剑锋,在他的腿上划开了一条口子。让他瞬间跌坐了下来。
紧接着的一剑贯穿。
血,盛开出了狰狞的花朵。
所有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所有的都是应该要阻止的啊!
鲜血离开萧综的肩膀,从仕臣剑剑刃上顺流而下。
虽然兰钦刻意没有刺中要害,但萧秀一整个人跌坐了下来,闪烁寒光的匕首也坠出了视线,身体在摔下的一瞬,被皇甫小任冲上来抱住了。
右禁卫军领军将兰钦逼近了数步,单指擦拭了剑背上的鲜血,轻蔑地指向躺在地上的萧综,冷冷说道:“萧秀,我有一百种让你开口的方法,不过陛下有旨,只要你主动开口,会从宽处理。说!残党去了哪里?!”
“唔。”萧综手间的力量不断用力握紧身旁的小任,目光交汇之际不断低语: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咳,你认为到这时我还会说么?一百种方法?哈哈……哈哈哈!你们就是人间的恶魔啊!哈哈……哈…………”
“你!”就在兰钦想上前时,血突然在这一刻从萧综的嘴角涌了出来,再也止不住了。
一根无比修长的银针突兀的出现在萧秀的胸口。是无法挽回的致命一击。
在在场所有人惊愕的表情下,白发少年面无表情地站起生来,眼神空洞地拱手道:“禁卫军预备役皇甫小任,前来协助前辈。”
“啪!”
13.
视觉无限的模糊,画面倒转出了眩晕。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预料之外,迎来的却只是兰钦一击响亮的耳光。
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淋透了,浸泡出了多年前双膝跪在冰凉石板上的旧感。以及那无法理会的深意。
“我皇甫家族九世行医,积善行德,救死扶伤。”
“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明白进入皇室直隶的禁卫军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明白,紧紧地闭上双眼。为了逃避黑暗,却被引入了更完全的黑暗。
“这样一个人带在雨里,是会着凉的。”这时,一个人忽然拍了拍自己的头,把身上的外衣给我披上了,“小任,饼的味道还好吗?来……上马吧,我送你回去。”
睁眼,是那个面带憔悴的大哥哥吗?不是……是那个雨中嗜血杀人的人啊……却也不见了,变成了表情一脸温柔外加笑容灿烂的兰钦,和冰冷的天气相反。我怔怔的望着他,蜷缩在角落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来吧。”兰钦说道,强行抱起我,小心地放在马鞍上,然后跨上马奔驰起来。
就在周围情景急速变换的寂静夜色下,我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听见他没有预兆的话语:“你,真是单纯的可以,不要勉强自己了。”“要哭就哭出来吧……”
终于,所有一切的痛楚化成了泪水,夺眶而出。和他没有任何距离的时候,哭出了声来。
“哎呀~痛痛痛……小任你手脚轻点啊……”趴在榻上的兰钦痛的大叫起来。
“你就忍忍吧,真是的……”陈庆之按住了他的头,好让他安分的上药。
皇甫小任此刻正在把刚磨好的药粉洒在兰钦的背上,一言不发。
兰钦忽然感觉到背上滴到了几滴药水,便又开始叫喊。“哎呀,疼疼……”似乎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诉苦的意思。
可他没有想到,皇甫小任在这个时候呜咽着说到:“对不起……”这时才发现滴到背上的不是药剂而是小任的眼泪。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完全手足无措起来,说到:“诶诶……小任,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这是随便叫叫的……一点都不痛……”
“丢不丢人啊……你这个贱骨头一天不抽还真是痒得不行。”陈庆之拿起放在一旁的仕臣剑剑柄敲了一下兰钦的头。
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禁卫军官服,头戴白色头巾的男子,倚着门说到:“禁卫军预备队要集合了。”
陈庆之听了,便从皇甫小任手中接过药盅,说到:“小任,快去吧。”
“……”
兰钦和陈庆之看着皇甫小任一言不发远去的背影,都默默叹了口气。
“对了,俞药。”
正当门口的男子转身要走之际,兰钦把他叫住了。“选中的名单你带着,只是其中还有一人我不能够下决断,还得你帮我问一下头目方可。”
“谁呢?”左禁卫领军将俞药问道。却又同时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便又改口说道:“……知道了。告辞。”
这时,兰钦感觉到背上笞刑的伤口再次剧烈疼痛起来。“哎呀呀~疼疼……”,却只听见陈庆之淡淡说道:“钦,你不应该把他放在名单里。”
这一年,大梁天监十三年。豫章王萧综欲起兵朱雀门谋逆,事败逃出京城。综为掩护同党,向东遁入吴地,其余同党则向西逃遁蜀中。
综终被捕而亡,其弟澹数载后,于蜀川唆使彭城郡守起兵叛梁。半途受挫后,遂投奔北魏,川西十一郡尽入贼手。
自此,梁魏西南战场梁军开始节节败退。
这次不被外人所知的追捕行动,以失手杀死皇族之名,兰钦承担了所有责任。在禁卫军数位将领的劝导下,从轻发落,换来了官职连降两级以及严厉的笞刑。
而开春来的禁卫军预备役百里挑一的选拔,可以说是激烈异常,最后只有韦岚和我等十九位成功进入禁卫军正编军。韦岚凭着显赫的家族背景,一上来就被任命为左禁卫军司曹总长,可谓平步青云。
而子英是第二次考禁不中。
14.
褪色剥落的视觉中,那天,雨下了一整夜。
“原来这位大哥哥是来看他心爱之人最后一面啊。”
雨中,心在不停的颤抖,我在紧紧握住了本是用来行医的银针,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耳际回转起了那一首《西洲曲》,我终于懂得了年少的无知与轻狂。
五年之后,我们再次来到了这儿,“琴川”。又是在一个喝得烂醉的夜晚,除了头目以外,所有人都来了,我带着微醺的感觉来到外廊的栏杆旁,微风撩动起我明亮的白发。
“哈,小任,怎么怎么不和大伙儿一起玩?”
“啊,是前辈啊。”我笑着敏捷地逃开兰钦突袭而来的一个大大的拥抱。
兰钦见一招失手,又拿出一块牡丹饼笑道:“你看我可是特意为小任去一旁清河坊上买的呦。”
我也丝毫不客气,一把从兰钦手上夺了下来,咬下了半月的一口。
“诶,小任。”兰钦轻轻搭上我的肩膀,若有所思的说道:“问你,当初你是为什么想要考禁卫军的?”
我被这个问题微微呛到了,咳了两声,淡然笑道:“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记得我小时候,有次除夕夜擅自一人偷偷跑到街上去看烟火,却没注意到一辆正向我疾驰而来的马车,幸好一位身着禁卫军衣服的帅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自己,之后又脸都没看清就匆匆离开了,只记得他耳际有着隐约闪烁的蓝色耳钉……”
“是嘛……”兰钦一脸坏坏地看着我,突然一下子将自己抱住,揉着我的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叫道:“哎呀~小任!什么帅哥什么帅哥?有我帅么?”
我竭力挣脱着,拿出杀手锏,笑着喊道:“啊呀~庆之前辈,快来救我,钦前辈又来欺负晚辈啦~”
经这么一喊,屋内的人都跑了出来,首先让我看到的是韦岚那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样“前辈,可不能像鱼仔一样乱搞哦~哈哈”
鱼清祯一听,叫嚣道:“如此明显的恶人先告状啊!子英做人证!咦?子英呢?”
“早被我灌趴下了,哈哈。”
陈庆之宛然一笑,上前推了推兰钦的脑袋说道:“都是小孩。”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丹青色,即是文静却毫不留情的黑色,能够吞噬所有的色彩,掩饰一切的恐怖和血腥,那便是禁卫军制服最本质的含义。
而我们在穿上它的那一刻起,便已无法回头。
能够听出那是强忍了多么久的伤痛,就在此刻成了彻底的宣泄……
痛的都要哭出来了啊……
而我,似乎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这种感觉又让我瞬间回到了祠堂上跪着面对父亲的自己。
只见他用颤抖的呜咽,尽力舒缓自己的情绪,看着孤身一人,轮廓中稚气未脱的我,皇甫小任,说道:“来……白头发的小鬼,也许是我们命中有缘……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把这个簪子去送给对岸唱这首歌的大姐姐,也许我这一生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亲自见上她一面了。”
不知为什么,面对明明躺着这么多尸体的场景,自己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甚至能安心望着面前这个和常人所区别的陌生人。那种淡然与憔悴的感觉让我始终不会相信他会是个坏人。细细的听着他第一次用温和的语气来陈述的故事……原来大哥哥是要来和心爱的人道别啊……
“我与她的相遇是在不久之前的一个冬色街角。”身旁的男子双目倒映着琴川的流水,开始追忆起往事的纷繁,所有的画面随着怀念的话语娓娓道来。
那是小寒后不久的琴川,冬意盈满了整座小城,堆积在大街小巷的白雪在冬日的照射中,如同黑白泼墨于宣纸一般沾满了的晕染出的白色。
闲适的晌午让琴川沉浸在了一片冬景的平和之中,唯一让人能谈得起是新鲜事的是泰安街的街尾新开张了一家名叫淋瑛阁的店铺,虽然邻里街朋都收到了一份十分有礼貌的小礼物,但没有人知晓这个店铺的主人来自何方,只知是位异乡客。
我牵着马走在了陌生的青石路上,体会着来之不易的安详感觉,但此刻前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定睛一看,街角处围着一群人。
自己还未走近,便能听见有个男子的高嗓门的大喊声:“你这个贱女人,就知道偷吃店里的东西!”我搬开人群,只见人群的中央站着一个男子,而他的脚下蜷缩着一个女子,一件本来洁净的青衣却已变得肮脏不堪,原本一头乌发此时却凌乱地粘着雪花,如同一个叫花子。
然而女子似昏过去一般呆在地上没了动弹,连脚踩在了脑袋上,也没有声响。
“欺辱区区女子,你这算是什么本事!”自己心感愤怒,不禁站了出来,抽出挂在马上的短剑,指向了男子说道。
“呵,还有帮着这个哑巴女人的,怎么,威胁我?”那个男人看见自己的长剑指着自己,非但没有收敛,却变得更加嚣张起来。
自己见众人看着自己,似乎并不想无故制造事端,横着短剑走上前去观察了一下女子的情况。
还有救。他得出了结论,从袖中抛出了几枚散银说道:“她吃了你的东西,钱我付了。”只见那个男人愣了一下,怔怔说道:“居然还有人要这哑巴女人,脑袋也不正常。”说完,悻悻地离开了。而本在一旁围着看的人群讨论了几句之后也随之渐渐散去。
我抱起女子,跑到路人旁忙问道:“你们有谁知道她有亲人吗?”
“……不知道。”
“她有认识的人吗?”
“……”每问一个人,得到的答案始终是摇头。最终,整条街市只剩下了自己,以及抱在怀中似是沉沉睡去的女子,一旁的黑马低声嘶鸣了一声,似乎在催促着什么,这才让自己回过神来,抱着女子,向琴川城里面走去。
就在黯淡无光的街市终点,突然出现了一家店铺,从鲜艳的帷幕看来似乎正是那个新开张的店铺。正在他走到店的正门口犹豫之间,一位年轻的侍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向自己招手说道:“快进来吧。”
于是,在侍女的带领下,我来到了这个叫“淋瑛阁”的店中。此刻自己已经无法细看店内的种种布置,一行人快速穿到后院,在大屋中的卧榻上把青衣女子放了下来。这个时候,从一旁的珠帘内走出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只见她有着一头令人惊异的金发,湛蓝的眼眸透着灵动的气息,本以为她一定是一位说着胡语的西域人,但见她走上前去,开口用流利的中原语言简单询问了我这个女子为什么会如此,而我则是把适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她。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先在庭院里休息一下吧。”
说着,她开始吩咐侍女们去取各种事物。而我则起身退出大屋,来到了庭院。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我徘徊在淋瑛阁中,才细细的观察了整座淋瑛阁。虽然从外面看这家店并不怎么大,但真正走了进去才会发现其实是个不小的世界,修葺一新的庭院连接着尚未开放的主楼以及大屋在内的所有亭台与屋舍。
天气还是有一点冷,我坐在了庭院的石凳上。紧了紧衣领,轻叹了一口气。想起昨夜在大雪中走了一夜,如今神经松弛下来,疲惫的感觉也就袭来了,不知不觉就伏在了桌上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正想起身,忽然感觉到身上多了一件毛毯,在它滑落之际将它抓了起来。
“你醒啦?”这时候,我才发现一个侍女站在了亭子外面,微笑着看着自己。
“呃……嗯……好久没睡这么安稳了……”我整了整衣冠,收起毛毯,把它递给了侍女,问道:“那个女子情况怎么样了?”
“掌柜的嘱托我等你醒来就可以前往大屋了。”侍女说着,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我便再次来到了大屋,垂下了一块块的青黄色竹帘将本来敞开的屋子遮了起来,我便站在外面问道:“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里面的淋瑛阁主人说道,这样我便走了进去。走进屋中只看见救下的昏迷不醒的女子此时已经醒了过来,躺在了花梨木雕镂的卧榻上,只见她的衣物都已经换过,头发也已经被认真地梳过,本来被遮盖的脸庞这个时候才让人看的真切,竟然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那个女子见状,想坐起身来,但身体没有力道,最终还是躺回了卧榻上,只得用眼神交流来代表她的感激之情。
我看出了她的意思,便摆手说道:“是这位姑娘救了你,我并没做什么。”
坐在一边的淋瑛阁主人淡然说道:“来到琴川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脑袋总是混混沌沌的,记不清楚之前的事情。但说来让人惊讶,这个人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你真的不能说话吗?”我盯着女子看了片刻,似乎想得到确认。
“……”只见那个女子无声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事实。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接着问道。
只见女子皱了皱眉,迟疑的摇了摇头。
这时候淋瑛阁主人也惊奇的问道:“你没有名字吗?”
看着她点了点头,我和淋瑛阁主人都大言相骇。
“没有名字可真是见不方便的事情……得帮你起个名字呢。”淋瑛阁主人低头沉吟一下,似乎是在苦苦思索,“叫什么好呢?”
“就叫董夫人怎么样?”我提议。
“不行,我想想……叫阿良~”
“……”
之后的数月里,我就一直陪着名叫阿良的女子呆在了淋瑛阁养伤。带她去淋瑛阁后面的溪水中钓鱼,教她练习绘画与写字,每到晚上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虽然她无法言语,也似乎有着一段无法忘却的往事,但我并没有追问,因为不想提及的往事总是太令人痛苦,我也一样,所以为何要想些那些痛苦的事情而拒绝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夜幕降临。今天讲什么故事呢?我在脑海之中思索着,忽然想到了一个新鲜玩意。
“阿良姑娘,今天教你唱歌~”我信誓旦旦地说道。
“……”阿良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接着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你这个哑疾永远都不能治好,你只要锻炼就会有希望!”
“……”还未等阿良反应过来,她的手被我抓了起来,跑到了淋瑛阁主楼的下面,因为淋瑛阁的主楼尚未开放,所以我接着又到一旁抓起了一个竹梯,架到了它的屋檐之上,我挑着灯笼先爬了上去,然后伸出手说道:“上来给你看一个惊喜。”
阿良犹豫了一下,便提着裙裾,握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爬上竹梯,来到了淋瑛阁主楼的屋檐上。这个时候,我吹灭了灯笼,就在灯灭的一瞬间,整个璀璨的夜空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好看吗?”我问道。阿良显然很欣喜的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舒展开多日的愁容。就在这个时候,天际划过一颗流星。
“看来是赶上了~别人都说这是不祥之兆,但我觉得这明明很漂亮,阿良你认为呢?”只见阿良专注的看着天空划过一颗颗流星,并似乎在数着数。
我痴痴地看着她,她的面容在星光下显得如此美丽,让我不禁怦然心动。阿良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过头来用疑惑的眼光来对我无声的提问。
“咳咳,没什么……”这时候我一拍脑袋想起了来上面的初衷,急忙说道:“我来先唱一遍~歌的名字叫《西洲曲》。”
阿良笑着鼓了鼓掌,静静地盯着我聆听。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9.
“后来呢?”我睁大了眼睛听着面前的大哥哥说着他的故事。
只见他愣了一愣,说道:“后来,他们就离开了这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无声,那是诗境在最深处被字句所束缚的的镜像。默然的琴水。隔绝的自己。淡开的血塘。以及一段奇妙的爱恋故事。
脑际出现了突兀混乱的嘈杂记忆。零星却划碎了所有的画面。
这天夜里的我,又做了那个悠远的梦。静若萤光,动若流水。
苍白的纸屑,在优美的飞落铺开,我将它们一片片捡起。但却是越捡越多,没有穷尽。满目的琐碎,重叠出了冰冷。
视线所至的地方,皆是空白,还是那令人无法直视的光线?
终于,事物开始具象化了。
对,那时……他的故事在一句“小鬼,等你长大就懂了。”后终止。然后……夜色中的琴川开始下雨了,好冷好冷的雨。真是讨厌,他原来是把我当成一个无知的小孩。
“哟,牡丹饼,来一块么?”
“……”此刻自己的面前已经站着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记得他左耳的耳钉闪烁着美妙的幽蓝之光。
10.
兰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语道:“这倒让我想起来了,听说这一届禁卫军预备役有一个倒也是长着白发……怎么了?!”兰钦突然被陈庆之拉到了街市光线之外的转角。
“嘘~钦,别出声。”两位身着丹青色禁卫军制服的年轻人与周围的黑暗融合,目光开始检索流动在眼前的人群中每一个人。那眼神就如同是在寻找被追捕的猎物的豺狼。渗透出了冰冷。
只见一个头带斗笠的灰衣男子,匆匆进入了视野,与那个白发的少年巧然相撞。“喂,我说这位大叔,连个赔礼道歉都不带就想走了?”
虽然灰衣男子的脸庞被斗笠所遮,但兰钦依旧确信无疑。
他嘴角上扬,暗语道:“萧综,我终于找到你了。”
11.
“萧综,终于找到你了。”
就在皇甫小任刚听见面前的灰衣人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小鬼,等你长大就懂了。”之后,就被这句话给打断了。与此同时,还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雨。这一年最后一场好冷的雨。
“喔?”灰衣男子面对突然传来的一声质问,并不显得十分惊讶,而是不急不忙站起身来,撇开了一旁的皇甫小任。
“看来,萧家的豺狗们鼻子还是挺灵的嘛。”
面前忽现出无数的火把,瞬间照映出近百名整齐着装的禁卫军的人,而他们已把两头的路口完全堵死了。
在路口的两端各走出了一位手执仕臣剑的将领。
左手边一位面目清秀,长长的法缕飘扬间,显尽了一种静如止水的英气。双目无比坚毅的看着他们口中那个萧秀。如此情形之下,语气却没有一丝的攻击性,似乎更像是亲人回家的寒暄。
“我是左禁卫侍郎,陈庆之。”
而在右手边正缓步靠近的是另一位短发的青年,左耳隐约闪烁着蓝色的耳钉。兴奋的神色与微微夸张勾勒的抿唇微笑,带出了一股亦正亦邪的张扬。
“嘿,我是右禁卫领军将,兰钦。萧综你逃不掉了。”
一眼边看出来来者不善,趁着此刻明晃晃的火光,皇甫小任终于看清了横于血塘的三具尸体,皆是身着禁卫军制服的人!
“怎么会是这样?!!”皇甫小任瞪圆了双眼看着面前这位身着灰衣,血迹斑斑的大哥哥萧综。
而被问的人充耳不闻,拔出了坏中带着血迹的匕首,横握在了胸前,回头一笑“小鬼,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的眼神好像她……”
他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啊,只是那么的愚蠢……
12.
双方不可避免的交刃,就如同约好的一样,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交谈,只不过是因为太过了解。
“呯——”左右两边的仕臣剑因太快的速度而显现出了银亮的相交线。跳跃而连贯的动作使整个夜色都完全分割成了嗜血者的天堂。小任从面前两位身着禁卫军制服的青年无比冷酷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没有理由的绝然,仿佛真正被追捕的是他们自己。
两位禁卫军的前辈剑风迥异,陈庆之的剑端庄而又洒脱,试图找寻对方的破绽,而兰钦的剑迅疾而连贯,不给对方任何的还手之机。
萧综虽然身行敏捷,但实力太过悬殊了,何况是没有任何退路的左右夹击。
“铛……”陈庆之拆开萧综的剑锋,在他的腿上划开了一条口子。让他瞬间跌坐了下来。
紧接着的一剑贯穿。
血,盛开出了狰狞的花朵。
所有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所有的都是应该要阻止的啊!
鲜血离开萧综的肩膀,从仕臣剑剑刃上顺流而下。
虽然兰钦刻意没有刺中要害,但萧秀一整个人跌坐了下来,闪烁寒光的匕首也坠出了视线,身体在摔下的一瞬,被皇甫小任冲上来抱住了。
右禁卫军领军将兰钦逼近了数步,单指擦拭了剑背上的鲜血,轻蔑地指向躺在地上的萧综,冷冷说道:“萧秀,我有一百种让你开口的方法,不过陛下有旨,只要你主动开口,会从宽处理。说!残党去了哪里?!”
“唔。”萧综手间的力量不断用力握紧身旁的小任,目光交汇之际不断低语: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咳,你认为到这时我还会说么?一百种方法?哈哈……哈哈哈!你们就是人间的恶魔啊!哈哈……哈…………”
“你!”就在兰钦想上前时,血突然在这一刻从萧综的嘴角涌了出来,再也止不住了。
一根无比修长的银针突兀的出现在萧秀的胸口。是无法挽回的致命一击。
在在场所有人惊愕的表情下,白发少年面无表情地站起生来,眼神空洞地拱手道:“禁卫军预备役皇甫小任,前来协助前辈。”
“啪!”
13.
视觉无限的模糊,画面倒转出了眩晕。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预料之外,迎来的却只是兰钦一击响亮的耳光。
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淋透了,浸泡出了多年前双膝跪在冰凉石板上的旧感。以及那无法理会的深意。
“我皇甫家族九世行医,积善行德,救死扶伤。”
“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明白进入皇室直隶的禁卫军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明白,紧紧地闭上双眼。为了逃避黑暗,却被引入了更完全的黑暗。
“这样一个人带在雨里,是会着凉的。”这时,一个人忽然拍了拍自己的头,把身上的外衣给我披上了,“小任,饼的味道还好吗?来……上马吧,我送你回去。”
睁眼,是那个面带憔悴的大哥哥吗?不是……是那个雨中嗜血杀人的人啊……却也不见了,变成了表情一脸温柔外加笑容灿烂的兰钦,和冰冷的天气相反。我怔怔的望着他,蜷缩在角落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来吧。”兰钦说道,强行抱起我,小心地放在马鞍上,然后跨上马奔驰起来。
就在周围情景急速变换的寂静夜色下,我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听见他没有预兆的话语:“你,真是单纯的可以,不要勉强自己了。”“要哭就哭出来吧……”
终于,所有一切的痛楚化成了泪水,夺眶而出。和他没有任何距离的时候,哭出了声来。
“哎呀~痛痛痛……小任你手脚轻点啊……”趴在榻上的兰钦痛的大叫起来。
“你就忍忍吧,真是的……”陈庆之按住了他的头,好让他安分的上药。
皇甫小任此刻正在把刚磨好的药粉洒在兰钦的背上,一言不发。
兰钦忽然感觉到背上滴到了几滴药水,便又开始叫喊。“哎呀,疼疼……”似乎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诉苦的意思。
可他没有想到,皇甫小任在这个时候呜咽着说到:“对不起……”这时才发现滴到背上的不是药剂而是小任的眼泪。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完全手足无措起来,说到:“诶诶……小任,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这是随便叫叫的……一点都不痛……”
“丢不丢人啊……你这个贱骨头一天不抽还真是痒得不行。”陈庆之拿起放在一旁的仕臣剑剑柄敲了一下兰钦的头。
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禁卫军官服,头戴白色头巾的男子,倚着门说到:“禁卫军预备队要集合了。”
陈庆之听了,便从皇甫小任手中接过药盅,说到:“小任,快去吧。”
“……”
兰钦和陈庆之看着皇甫小任一言不发远去的背影,都默默叹了口气。
“对了,俞药。”
正当门口的男子转身要走之际,兰钦把他叫住了。“选中的名单你带着,只是其中还有一人我不能够下决断,还得你帮我问一下头目方可。”
“谁呢?”左禁卫领军将俞药问道。却又同时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便又改口说道:“……知道了。告辞。”
这时,兰钦感觉到背上笞刑的伤口再次剧烈疼痛起来。“哎呀呀~疼疼……”,却只听见陈庆之淡淡说道:“钦,你不应该把他放在名单里。”
这一年,大梁天监十三年。豫章王萧综欲起兵朱雀门谋逆,事败逃出京城。综为掩护同党,向东遁入吴地,其余同党则向西逃遁蜀中。
综终被捕而亡,其弟澹数载后,于蜀川唆使彭城郡守起兵叛梁。半途受挫后,遂投奔北魏,川西十一郡尽入贼手。
自此,梁魏西南战场梁军开始节节败退。
这次不被外人所知的追捕行动,以失手杀死皇族之名,兰钦承担了所有责任。在禁卫军数位将领的劝导下,从轻发落,换来了官职连降两级以及严厉的笞刑。
而开春来的禁卫军预备役百里挑一的选拔,可以说是激烈异常,最后只有韦岚和我等十九位成功进入禁卫军正编军。韦岚凭着显赫的家族背景,一上来就被任命为左禁卫军司曹总长,可谓平步青云。
而子英是第二次考禁不中。
14.
褪色剥落的视觉中,那天,雨下了一整夜。
“原来这位大哥哥是来看他心爱之人最后一面啊。”
雨中,心在不停的颤抖,我在紧紧握住了本是用来行医的银针,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耳际回转起了那一首《西洲曲》,我终于懂得了年少的无知与轻狂。
五年之后,我们再次来到了这儿,“琴川”。又是在一个喝得烂醉的夜晚,除了头目以外,所有人都来了,我带着微醺的感觉来到外廊的栏杆旁,微风撩动起我明亮的白发。
“哈,小任,怎么怎么不和大伙儿一起玩?”
“啊,是前辈啊。”我笑着敏捷地逃开兰钦突袭而来的一个大大的拥抱。
兰钦见一招失手,又拿出一块牡丹饼笑道:“你看我可是特意为小任去一旁清河坊上买的呦。”
我也丝毫不客气,一把从兰钦手上夺了下来,咬下了半月的一口。
“诶,小任。”兰钦轻轻搭上我的肩膀,若有所思的说道:“问你,当初你是为什么想要考禁卫军的?”
我被这个问题微微呛到了,咳了两声,淡然笑道:“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记得我小时候,有次除夕夜擅自一人偷偷跑到街上去看烟火,却没注意到一辆正向我疾驰而来的马车,幸好一位身着禁卫军衣服的帅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自己,之后又脸都没看清就匆匆离开了,只记得他耳际有着隐约闪烁的蓝色耳钉……”
“是嘛……”兰钦一脸坏坏地看着我,突然一下子将自己抱住,揉着我的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叫道:“哎呀~小任!什么帅哥什么帅哥?有我帅么?”
我竭力挣脱着,拿出杀手锏,笑着喊道:“啊呀~庆之前辈,快来救我,钦前辈又来欺负晚辈啦~”
经这么一喊,屋内的人都跑了出来,首先让我看到的是韦岚那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样“前辈,可不能像鱼仔一样乱搞哦~哈哈”
鱼清祯一听,叫嚣道:“如此明显的恶人先告状啊!子英做人证!咦?子英呢?”
“早被我灌趴下了,哈哈。”
陈庆之宛然一笑,上前推了推兰钦的脑袋说道:“都是小孩。”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丹青色,即是文静却毫不留情的黑色,能够吞噬所有的色彩,掩饰一切的恐怖和血腥,那便是禁卫军制服最本质的含义。
而我们在穿上它的那一刻起,便已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