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章
琴水画中梁
The Solitarily Ramble of Orphan
董夫人冢
Remember and forget
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
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
1.
当我忽然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视觉开始一阵剧烈的扭曲。迎面而来的变化让我喉间溢满了腥气。
眼神中,你能否看到未来?还是只能静静地盯着这瞳孔中用来分隔阴阳的孤碑。不断倒叙着让人神伤的往事,冰凉着那颗麻木的心,最后都只是化作无法消散的隐痛。
真是讽刺,我们之间竟是这样,在三年之后相见的。那件事一转眼都过去整整五年了,或许对你来说,这段日子你的生活是我无法想象的。闭上双眼,那些属于曾经的往事, 飘落、蜕变、遗忘。 因为记忆,已经遗忘在深秋。
只是,我还记得你杀人的眼神。真是一如既往的享受,杀戮,或许是那个男人赐予给你的残忍的希望。
2.
如果不是一旁的通事舍人刘勰提醒,周水仪差点都忘了今天已经是立秋了。永世公主的车队早已进驻了由山脚一直蔓延入广阔山腰的庞大离宫,自己的视觉一阵痛楚后,错觉让自己认为那是令人生畏的某种凶兽吞噬着一群不知命运的弱小生灵。
而自己回来了,不知不觉置身其中。便是这儿,“琴川”。
我早该知道,面前没有什么供我选择抑或逃避。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个熟悉的地方,这个隐痛的地方逃避的地方……母亲离世的地方……
这是梁天监十八年立秋,在正二品禁卫上将军檀琴的护驾下,永世公主出乘舆琴川。看望养病在离宫的弟弟梁太子萧统。
3.
“如果说你母亲其实是死于非命的话,你信么?”周水仪听见旁边淡淡的话语,这个正如他淡淡的面容,飘摇着血红色高贵的衣袂,发髻轻悬的数缕琉璃菱珠也相绕在不断隐隐袭来的秋风中,也仿佛是适才的言语,流淌自然间,却闪烁着寒意。
周水仪轻轻捂着面庞,双眸并没有看着面前红衣的青年,双方都只是看着各自面前矗立的墓碑。“是……死无全尸吧。”说话的语气一如平日开的玩笑般,平淡无奇。
适才视觉的扭曲,在这时指缝之间显现的视野中开始渐渐好转,但恢复的视觉又抽离成了挥之不去的回忆影像,斑驳得像是团团簇拥着艳丽之姿的牡丹花,无穷无尽的缭乱让人痛苦地无法直视。
“檀琴,你怎么了?鲜有这样的神态。”周水仪似乎毫不注重话题本身,只是表情认真地看着用鲜红外表所掩盖着的单薄背影。
“这些年……你变了。”
“没有错,而你什么也没变。”
即使是本不存在的红色也真的能够点染这片月华之夜么?
“哗啦啦——”嘈杂地令人烦躁。那一年,我遇见了他,伴随着之后数天的阴霾,让人睁不开双眼的雪地中,是那命运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急促变响的雨声,交碰出了恐能吞噬整个人所有的听觉的声响。
周水仪撑起了手中的油纸伞,渐渐来到檀琴的身后说道:“琴,你太注重你心中的内我,认为那是你不可侵犯的绝对,却在与此同时将你的外我渐渐舍弃,最终在外表人们都看出了你的冰冷,他们能真正理解你,却也是真正的误解。这样将内我置身于外……其实你一直在受伤吧。”
说着,周水仪满目的哀怜将左手的指尖触及檀琴优美的下颚,就在这一瞬的接触,檀琴感觉到了那仿佛是白骨一般不存在着正常温度,随即用力擒住周水仪的左手,条件反射地拔出仕臣剑,将周水仪按倒在沾满雨水的凌乱芒草上。
纸伞飘落在了一旁,两人瞬间置身在了密集的秋雨下。“周水仪!我不需要你任何的可怜!”檀琴的话语如同发丝间下滴的雨珠一般冰冷,在话语之间,却掩饰不住内心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唯恐一些字句从周水仪的口中道出。“你太完美了!将你的外我表现得如此真实,而内我从来都掩藏在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深处,连我也不能完全猜出你出现在这里又将做什么!真是完美到让人恐惧!”
而仕臣剑的剑刃也已贴上了周水仪的颈项。
而周水仪那毫无预料的俏丽而白皙的容颜出现了完全不经掩饰的笑声“啊哈哈哈哈哈……”并开始笑得越来越大声了。
“上将军,动手啊!那时的感觉,是不是和五年前一样?!哦~对了,陛下赐你的禁卫制服上高贵的鲜红色有多少是我亲人染上的?我好想感受一下禁卫军的人是怎么一刀一刀地切割我的母亲!!”
“咔嚓”一个雷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时候划过整个晦涩的天空。而举在半空中的仕臣剑也犹如闪电般毫无保留的刺了下去。
“…………”
“…………”
虽然脸上的嘴唇保持着夸张的上扬,一滴滴的眼泪却开始不停地顺下,到最后的话语也已是颤动不已。
檀琴不可置信的望着周水仪,喉间想发出“你”的音节却发现自己已说不出任何话了。余下的只剩“哗哗——”的雨声。而雨势仿佛没有任何想要减弱的意思。
剑刃滑落着冰凉的雨水,直立在了周水仪的一旁。
4.
“咔嚓”一阵雷划过天空,打断了婉转几近苍凉的笛声,站在午方殿屋檐下的韦岚放下手中的长笛,抬头出神地停留在乌蒙蒙闪烁着密集雨丝的天空,脑海中开始思索着什么。
"嗯?"这时他渐渐从雨中看到一对身影,不断清晰起来那一左一右褐色和白色的发色。
“岚~”两人拖着长长的声调由远处转眼间已来到近前,狼籍地齐齐倒翻在了午方殿的屋檐下。“哈~真是一场豪雨啊。”一头白发的皇甫小任长吐了一口气,仰着身子双手撑地。一副“我快不行了”的模样。
“小任,子英……你们去哪了?可知道今天的守卫任务繁重?”韦岚见桓子英也是一头深褐色湿发,并沿着发丝不断滴落雨水,不经皱起了眉头。
还没等桓子英回答,“子英是陪我去那个地方了……”明明适才还满脸笑意的小任此刻却别过了头去,避开了韦岚的目光,语气里似乎隐讳着什么似的。逃避开的是仿佛是一些总也不想再提被黑暗所包裹的东西。
皇甫小任喃喃自语道:啊。原来我来晚了。那个董夫人已经……
5.
雨后一阵阵的干雷之中渐行渐弱,阳光都已迫不及待穿出了云层。初秋的落叶枯黄中仍余留着些许绿意,随风飘散撒落在空中。
周水仪独自一人默默地走在了荒冢稀立的山野上,不是吹拂来的秋风吹拂起沾湿的发髻和白色衣角,睫毛沾上了几滴雨珠忽的顺进了自己的眼睑。冰冷的触感令自己不禁抬手捂住了半侧的脸庞,却发现自己的泪水如若断线的珍珠,沿着手心流淌出来。
啊,真丢人,原来我在哭啊。
那刚刚红色翩翩的衣袂再次回到眼帘。
适才,当自己仍躺在芒草堆上,静静直视的只剩下了灰蒙蒙的雨空。突然,眼前一把纸伞遮去了雨空一角,一并遮去了肆意下落到身上的雨水。
“你……”一身红色的檀琴就撑伞站在了身边,面庞恢复了平日那丝毫看不出表情的样子。“你的伞。”
我注视着他的目光,接过伞。“琴……回来吧。我想她也这么希望吧。”
却在我话音未落之时,他就已转身走向远处。在我视线极限的地方停了下来,转身看不出他流露的那是如何的神情,徐视良久。就听着他说着:“周水仪,我们今天谁也没有碰到谁。我也不可能再回来了……或许以后我们相见会站在彼此非杀掉对方不可的境地,而我只是想寻找自己真正渴望的一样东西。不惜一切的代价,赎回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包括你。”
之后,面前的红衣青年如同凋零在秋天的红叶,决然在一片雨水之中慢慢融化入远方的风景,仿佛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真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相遇了,如今的我想到。
随后,我站起身移步来到了他刚刚矗立许久的断碑之旁,上面没有一个字,只是沾满的无数雨珠正在顺势下滑。无数地回忆澎湃地涌向心头,令自己脚下一软,跪了下来,口中不禁吐出一句适才总想说的话:“夫人,愿你原谅我。”
天开始真正转晴了……拨开云雾的不只是黄昏的夕阳,更是自己心扉里的一片记忆。
“琴……回来吧,我想她也是这么希望的吧。”周水仪收起了伞,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断碑。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一个雪积门厅的冬日,那时我大约六岁。我坐在府里父亲的书房,无聊地趴在了书桌上,面前摊开着的是记录着大篇孔孟之道的书,光是见了这样子便已是能让自己叫苦不堪了。何况是必须要在父亲申时从宫中退潮归来必需背完两篇的要求下。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就在府门口。
“子英么?”
我循着声音好奇地一个人跑到门口,探出头去,瞬间看见很多比我年龄稍大的男孩们在打架,被围在其中的一位男孩大约十二岁上下,已被周围那群人打趴在地上,但却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仍往身上拳脚相加。
积雪飞溅出了点点血迹。
“住手!”我看到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即使比那些人个子矮上一大节,却仍然迈开了步子冲到圈子里将他们的拳脚阻拦了下来。
“小丫头,少管闲事!”
“大哥,没看出这是个男孩么,啊哈哈哈哈哈……”
“你们……!”我气得一时语塞,正当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面前便来了一拳。就当拳头来到鼻尖时,我被身后那个人一把推开自己接下了这一拳。敏捷的身手截下了那只伸上来的拳头。随即擒住那只手,一个翻转便将它的主人嗷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谢……谢谢…………”我坐在雪地上,望着刚刚保护自己的那个人,怔怔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用不着你管。”回答却是这般冷冰冰的话语。
琴水画中梁
The Solitarily Ramble of Orphan
董夫人冢
Remember and forget
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
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
1.
当我忽然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视觉开始一阵剧烈的扭曲。迎面而来的变化让我喉间溢满了腥气。
眼神中,你能否看到未来?还是只能静静地盯着这瞳孔中用来分隔阴阳的孤碑。不断倒叙着让人神伤的往事,冰凉着那颗麻木的心,最后都只是化作无法消散的隐痛。
真是讽刺,我们之间竟是这样,在三年之后相见的。那件事一转眼都过去整整五年了,或许对你来说,这段日子你的生活是我无法想象的。闭上双眼,那些属于曾经的往事, 飘落、蜕变、遗忘。 因为记忆,已经遗忘在深秋。
只是,我还记得你杀人的眼神。真是一如既往的享受,杀戮,或许是那个男人赐予给你的残忍的希望。
2.
如果不是一旁的通事舍人刘勰提醒,周水仪差点都忘了今天已经是立秋了。永世公主的车队早已进驻了由山脚一直蔓延入广阔山腰的庞大离宫,自己的视觉一阵痛楚后,错觉让自己认为那是令人生畏的某种凶兽吞噬着一群不知命运的弱小生灵。
而自己回来了,不知不觉置身其中。便是这儿,“琴川”。
我早该知道,面前没有什么供我选择抑或逃避。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个熟悉的地方,这个隐痛的地方逃避的地方……母亲离世的地方……
这是梁天监十八年立秋,在正二品禁卫上将军檀琴的护驾下,永世公主出乘舆琴川。看望养病在离宫的弟弟梁太子萧统。
3.
“如果说你母亲其实是死于非命的话,你信么?”周水仪听见旁边淡淡的话语,这个正如他淡淡的面容,飘摇着血红色高贵的衣袂,发髻轻悬的数缕琉璃菱珠也相绕在不断隐隐袭来的秋风中,也仿佛是适才的言语,流淌自然间,却闪烁着寒意。
周水仪轻轻捂着面庞,双眸并没有看着面前红衣的青年,双方都只是看着各自面前矗立的墓碑。“是……死无全尸吧。”说话的语气一如平日开的玩笑般,平淡无奇。
适才视觉的扭曲,在这时指缝之间显现的视野中开始渐渐好转,但恢复的视觉又抽离成了挥之不去的回忆影像,斑驳得像是团团簇拥着艳丽之姿的牡丹花,无穷无尽的缭乱让人痛苦地无法直视。
“檀琴,你怎么了?鲜有这样的神态。”周水仪似乎毫不注重话题本身,只是表情认真地看着用鲜红外表所掩盖着的单薄背影。
“这些年……你变了。”
“没有错,而你什么也没变。”
即使是本不存在的红色也真的能够点染这片月华之夜么?
“哗啦啦——”嘈杂地令人烦躁。那一年,我遇见了他,伴随着之后数天的阴霾,让人睁不开双眼的雪地中,是那命运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急促变响的雨声,交碰出了恐能吞噬整个人所有的听觉的声响。
周水仪撑起了手中的油纸伞,渐渐来到檀琴的身后说道:“琴,你太注重你心中的内我,认为那是你不可侵犯的绝对,却在与此同时将你的外我渐渐舍弃,最终在外表人们都看出了你的冰冷,他们能真正理解你,却也是真正的误解。这样将内我置身于外……其实你一直在受伤吧。”
说着,周水仪满目的哀怜将左手的指尖触及檀琴优美的下颚,就在这一瞬的接触,檀琴感觉到了那仿佛是白骨一般不存在着正常温度,随即用力擒住周水仪的左手,条件反射地拔出仕臣剑,将周水仪按倒在沾满雨水的凌乱芒草上。
纸伞飘落在了一旁,两人瞬间置身在了密集的秋雨下。“周水仪!我不需要你任何的可怜!”檀琴的话语如同发丝间下滴的雨珠一般冰冷,在话语之间,却掩饰不住内心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唯恐一些字句从周水仪的口中道出。“你太完美了!将你的外我表现得如此真实,而内我从来都掩藏在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深处,连我也不能完全猜出你出现在这里又将做什么!真是完美到让人恐惧!”
而仕臣剑的剑刃也已贴上了周水仪的颈项。
而周水仪那毫无预料的俏丽而白皙的容颜出现了完全不经掩饰的笑声“啊哈哈哈哈哈……”并开始笑得越来越大声了。
“上将军,动手啊!那时的感觉,是不是和五年前一样?!哦~对了,陛下赐你的禁卫制服上高贵的鲜红色有多少是我亲人染上的?我好想感受一下禁卫军的人是怎么一刀一刀地切割我的母亲!!”
“咔嚓”一个雷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时候划过整个晦涩的天空。而举在半空中的仕臣剑也犹如闪电般毫无保留的刺了下去。
“…………”
“…………”
虽然脸上的嘴唇保持着夸张的上扬,一滴滴的眼泪却开始不停地顺下,到最后的话语也已是颤动不已。
檀琴不可置信的望着周水仪,喉间想发出“你”的音节却发现自己已说不出任何话了。余下的只剩“哗哗——”的雨声。而雨势仿佛没有任何想要减弱的意思。
剑刃滑落着冰凉的雨水,直立在了周水仪的一旁。
4.
“咔嚓”一阵雷划过天空,打断了婉转几近苍凉的笛声,站在午方殿屋檐下的韦岚放下手中的长笛,抬头出神地停留在乌蒙蒙闪烁着密集雨丝的天空,脑海中开始思索着什么。
"嗯?"这时他渐渐从雨中看到一对身影,不断清晰起来那一左一右褐色和白色的发色。
“岚~”两人拖着长长的声调由远处转眼间已来到近前,狼籍地齐齐倒翻在了午方殿的屋檐下。“哈~真是一场豪雨啊。”一头白发的皇甫小任长吐了一口气,仰着身子双手撑地。一副“我快不行了”的模样。
“小任,子英……你们去哪了?可知道今天的守卫任务繁重?”韦岚见桓子英也是一头深褐色湿发,并沿着发丝不断滴落雨水,不经皱起了眉头。
还没等桓子英回答,“子英是陪我去那个地方了……”明明适才还满脸笑意的小任此刻却别过了头去,避开了韦岚的目光,语气里似乎隐讳着什么似的。逃避开的是仿佛是一些总也不想再提被黑暗所包裹的东西。
皇甫小任喃喃自语道:啊。原来我来晚了。那个董夫人已经……
5.
雨后一阵阵的干雷之中渐行渐弱,阳光都已迫不及待穿出了云层。初秋的落叶枯黄中仍余留着些许绿意,随风飘散撒落在空中。
周水仪独自一人默默地走在了荒冢稀立的山野上,不是吹拂来的秋风吹拂起沾湿的发髻和白色衣角,睫毛沾上了几滴雨珠忽的顺进了自己的眼睑。冰冷的触感令自己不禁抬手捂住了半侧的脸庞,却发现自己的泪水如若断线的珍珠,沿着手心流淌出来。
啊,真丢人,原来我在哭啊。
那刚刚红色翩翩的衣袂再次回到眼帘。
适才,当自己仍躺在芒草堆上,静静直视的只剩下了灰蒙蒙的雨空。突然,眼前一把纸伞遮去了雨空一角,一并遮去了肆意下落到身上的雨水。
“你……”一身红色的檀琴就撑伞站在了身边,面庞恢复了平日那丝毫看不出表情的样子。“你的伞。”
我注视着他的目光,接过伞。“琴……回来吧。我想她也这么希望吧。”
却在我话音未落之时,他就已转身走向远处。在我视线极限的地方停了下来,转身看不出他流露的那是如何的神情,徐视良久。就听着他说着:“周水仪,我们今天谁也没有碰到谁。我也不可能再回来了……或许以后我们相见会站在彼此非杀掉对方不可的境地,而我只是想寻找自己真正渴望的一样东西。不惜一切的代价,赎回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包括你。”
之后,面前的红衣青年如同凋零在秋天的红叶,决然在一片雨水之中慢慢融化入远方的风景,仿佛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真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相遇了,如今的我想到。
随后,我站起身移步来到了他刚刚矗立许久的断碑之旁,上面没有一个字,只是沾满的无数雨珠正在顺势下滑。无数地回忆澎湃地涌向心头,令自己脚下一软,跪了下来,口中不禁吐出一句适才总想说的话:“夫人,愿你原谅我。”
天开始真正转晴了……拨开云雾的不只是黄昏的夕阳,更是自己心扉里的一片记忆。
“琴……回来吧,我想她也是这么希望的吧。”周水仪收起了伞,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断碑。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一个雪积门厅的冬日,那时我大约六岁。我坐在府里父亲的书房,无聊地趴在了书桌上,面前摊开着的是记录着大篇孔孟之道的书,光是见了这样子便已是能让自己叫苦不堪了。何况是必须要在父亲申时从宫中退潮归来必需背完两篇的要求下。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就在府门口。
“子英么?”
我循着声音好奇地一个人跑到门口,探出头去,瞬间看见很多比我年龄稍大的男孩们在打架,被围在其中的一位男孩大约十二岁上下,已被周围那群人打趴在地上,但却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仍往身上拳脚相加。
积雪飞溅出了点点血迹。
“住手!”我看到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即使比那些人个子矮上一大节,却仍然迈开了步子冲到圈子里将他们的拳脚阻拦了下来。
“小丫头,少管闲事!”
“大哥,没看出这是个男孩么,啊哈哈哈哈哈……”
“你们……!”我气得一时语塞,正当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面前便来了一拳。就当拳头来到鼻尖时,我被身后那个人一把推开自己接下了这一拳。敏捷的身手截下了那只伸上来的拳头。随即擒住那只手,一个翻转便将它的主人嗷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谢……谢谢…………”我坐在雪地上,望着刚刚保护自己的那个人,怔怔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用不着你管。”回答却是这般冷冰冰的话语。
“小毛孩,这人你可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我叔叔说过,他叫檀琴,是前朝遗臣檀道济之孙,乱臣贼子之后却还敢这么嚣张,敢打伤我们的兄弟,我们可是豫章王府的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兄弟们,跟我一起上!”围着我们的其中一人叫喊道。
眼看着围着我们的这群人要一齐冲上来,此刻周府里的几个仆人似乎是听到喧闹一起跑了出来,竟发现我被围在了其中,便急忙拿起木棒扫帚冲到近前。而就在此刻,从拐角处出现一个褐色短发的少年,冲上来二话不说便给了刚刚领头冲自己叫嚣的男孩一拳,出奇的力道令那人跌出数丈。“谁敢打水仪?!”这突然间的变化也震慑住了那些男孩,这时周府仆人们都赶到了面前,那些惹事的男孩们见情况不妙,便抛下一句 “哼,你给我记着!”,说着便四散而去了。
“小公子,伤到哪里了?我去叫大夫。”其中一位仆人见我坐在雪地上,惊恐不已地说道。一旁的褐发少年桓子英也问道“水仪,没事吧。”此刻还不忘揉了揉头发耍帅一番。
“我没事。”我自己拍拍身上的沾上的积雪站起来时,那个叫檀琴的男孩却闷声摔倒了下去。
“啊~你没事吧?”就在我伸手想将他扶起来的时候,他却“啪”地一下拍开了我的手。这是我和他第一次的对视,也是第一次,便看到了他寒冷刺骨的目光。“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在这场合下只留下了我怔怔的模样,看着他的远去的背影。
乱臣贼子之后……许这便是他最大的不幸,却不知这不幸如同他的背影,会如同时间的推移渐渐拉长蔓延,强烈而渗透着毒素无情地扭曲着自己,直至夭折了本来的样子。
6.
雪延续着昨夜,毫无怜悯地下了一整夜。阴霾的天气让人感觉压抑异常。
这件事的第二天,我们府来了一位客人,而且是来找我。
我牵着侍女姐姐的手,穿梭蜿蜒的廊道。“姐姐,是谁啊?”换来的是牵着我手的大姐姐带着温热的笑语。“小公子,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哦~”
“诶?”
启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位五官端庄面目清秀的女孩,眉目柔婉之间透露着稚气,年纪应比自己稍大些许,但和她面容不符的却是一身朴素暗淡的衣着以及流离暗淡的目光。
就在眼神对视的瞬间,她便避开目光急急忙忙拿起木案上的纸笔写下什么。
“呃……什么?”我一时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禁愣了一下。纸片递到我的面前,上面写着“昨日抱歉”
“呃……你…………不能说话吗?”我见了这个突兀举动,小心翼翼的说道。只见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昨天?我心想并没有任何遇到面前这位女孩的记忆。难道是。。。。。。就在此刻,两个字出现在了女孩手中的纸上。“予此是来为檀琴道歉,他平日就这样,请不要见怪。”
我摇了摇头,说道:“他现在身上的伤怎么样?好些吗……”一想到昨天他帮我挡下了一拳,又在之后重重摔下,以及勉强爬起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问到。女孩在纸上便写下“已无大碍”寥寥四字。“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但话音未落,女孩便鞠了个躬便快步离开了周府,裙摆飘摇令我不知为什么会认为她随时都会消失殆尽。
“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那是我六岁左右的记忆的最后一幕,‘檀琴’这个名字不知怎么便牢记在了心中,但那个不能说话的女孩的容颜我却再也没有见到。
本以为彼此的缘分就是这么浅薄,没有任何的意外,但,他的身影却真真实实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当我再次遇见檀琴时,他已是穿上了鲜血般惊艳异常的禁卫军上将军的制服,出现在了进入台城的百步阶梯上,不变的仍是他冰冷的目光,却不知为何缺少了当年目光中的清澈质感,我注视着他由远及近走到我身旁,却未曾直视过自己,直至擦身而过。
起先的惊讶很快转变成了我心中的自嘲,谁也记不得彼此不是最好不过的吗?嘴角微微上扬,头也没回沿着相反方向走下汉白玉台阶,闭上双眼,那些属于曾经的往事, 飘落、蜕变、遗忘。 因为记忆,已经遗忘在那个冬日,带着摔倒在雪地里时的梦一般,不予有的实感。
但关于檀琴的事情却仿佛远远不是我最初猜想的那么简单,从秘书省同僚中不断传来种种关于檀琴传闻。大多数是对前朝遗臣之后细枝末节的闲言,当然我也曾隐隐感觉出了其中不免映射朝中尚书令领太子少傅沈约,却也并不在意。直至一日听到……
上将军檀琴是鳏身。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孩,急忙问同在秘书省里通事舍人刘勰“彦和,你知道禁卫上将军檀琴内人叫什么吗?” “呵,少监大人竟也这般无礼。”刘勰望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笔思索片刻,轻轻说道:“名字没听人提起过,只是记得那位夫人是个哑巴。”犹如汹涌的洪水瞬间溃堤般,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恍惚间只见刘勰笔下的《文心雕龙》正写到: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
“……”
余后一年的清明的城郊,我偶见檀琴独自一人出行,便悄悄跟随来到了一个叫“琴川”的地方,就在三年后这个再次相逢的地方,他呆坐在这座荒冢前看了整整一日,同样是不饶人的大雨天,阴霾浸透了整个空气,场景之中只余下那翩翩拂动如红叶的红衣青年,不知如何没看清面容都可让人感觉到他心中的失魂落魄。
后来么…………呵,巧合吧,后来不久,我母亲死了,死在了这个叫琴川的地方,这是发生在豫章王萧综叛逃不久以后的事,我的母亲是他的姐姐。御史台对外说是死于旧疾复发,真是个无关紧要结论,似乎还带着主观的安详一样。终于有一天,我不顾一切跑到御史台,唯一一次在皇宫发疯似的用尽毕生所学的灵力施起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法术,最终迫使李少师说出了预感到的真相。真相只有五个字“上令禁弑之”。
啊,原来就这么简单,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确信罢了。就宛如当仕臣剑的剑刃贴上了我的颈项时一样,我再也忍不住,毫不忌惮的笑出声来。
“上将军,动手啊!那时的感觉,是不是和两年前一样?!哦~对了,陛下赐你的禁卫制服上高贵的鲜红色有多少是我亲人染上的?我好想感受一下禁卫军的人是怎么一刀一刀地切割我的母亲!!”但我不恨檀琴,我知道那其实是“上”的原罪,你只是尽你的职责所在罢了。
“上令禁弑”。而如今我的处境和你一样,如果你适才用你的仕臣剑将我结束,我会如何的感谢你啊。如今,要换我履行我的职责了,不为了自己,只是为那些还在我关心我的人,却依旧那么痛苦,强压着心底的痛苦。
或许以前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但你失败了。那个女孩的脸再也回不到你和我的面前,只有留在这些毫无意义永远往复的回忆里……
7.
不知不觉已经独自来到虞山山麓,不远处显现出了一座凉亭。
“水仪~怎么你也来琴川了啊?”远处快步跑来一位熟悉的面容,错觉下我仿佛是被许多男孩团团围住的檀琴,而跑来的是那个幼小的自己,在那个雪后的清晨最初的相逢。
“水仪?…………周少监~发什么呆呢。”
“呃。。。是子英啊,这么巧。”我终于回过神来,见一身英气的桓子英已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容如同我重未见过这么鲜艳的晚霞一般温暖。“左禁卫军不是刚进驻离宫很忙,你怎么倒跑出来了~真是。”
“水仪你倒是,我在禁卫军检查的随队名单上可没有你,你看,怎么身上被刚刚的雨都淋湿了?快,披上我的外套。大冷天的被雨淋湿可不是开玩笑的。”说着,面前这位身材修长高挑的褐发公子脱下自己禁卫军的丹青色武袍披到我身上。“谢谢……走吧,回宫吧。”我在被披上外套的瞬间,感受到了那仿佛晚霞遥远虚幻的温暖。“真的好温暖……”
我们默默走在雨后的山涧中,那座凉亭已就在身边。这时子英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一脸郁闷地问道:“喂,我说水仪,太子殿下为什么挑这种地方养病?”而我则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眯着眼笑道:“这儿不是挺好的嘛~有一座虞山,还有一片尚湖。对于我们秘书省这儿可是得天独厚观天象的好地方。” 真是个好借口啊,我暗地里苦笑着。
我微微顿了顿,忽然一种无所忌惮的勇气让我完全恢复了自己原应有的外我,那才是被人眼中的我,周水仪。于是我忽然竖起食指摆出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指着桓子英笑道:“噢~我知道了^ ^,是刚上任的左禁卫中郎将桓大人对这儿人生地不熟而心忧太子殿下安危啦~皇上果然没挑错人呐~”
桓子英对周水仪侧目斜视,语带轻蔑地幽幽说道:“谢周少监夸奖。不过像少监大人这种大闲人来这儿也的确增加了我们禁卫军的负担。” 我挑了挑眉,微微抬头以‘俯视’的眼光看着桓子英,说道:“依中郎将大人连考三年禁卫军不中的功力,我真的是很有安全感呐。”
桓子英听了,从牙缝里飘出一句话“过奖,过奖~”
我也缓缓飘出一句话“客气,客气~”
一阵沉默后,两人同时喊道:“大梁怎么能靠这种人啊?!!”
8.
当我们两人走到山脚下的言子墓时,桓子英忽然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猛然回想到什么,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坏了坏了~忘记我应该在泰安街街口要等小任的,如今一定是换他在等我了。”说着便一路跑了起来,当我跟着随后来到泰安街街头的时候,果然看见一位和子英穿着同样禁卫军武袍的白发少年站在子英一旁,特殊的是左臂上加配以长史官制特有的大红袖章。
这时的我终于压下心中所有的噪音,来到了皇甫小任近前,笑盈盈的说道:“这不是左禁卫长史皇甫大人么?”
随之而来的反应却是皇甫小任以警惕的目光倒退了几步,朝着桓子英轻轻说道:“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入夜后,刺史、太守等地方官员以‘洗尘宴’的名义将自己与数位朝中派下的大臣们迎留在了此楼。我第一次踏入这个叫“淋瑛阁”的地方。
之后我来到了离宫最高处的的御书楼,回想起了今天与琴的相逢,以及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还有母亲单薄的模样,耳际徘徊起在深夜哄着我睡觉的那些轻柔的歌声。忽然这时,在那绵延而平静暗淡的密林,不知何时幻浮起星星点点的金色羽絮之物。这来自异界的的流光由少聚多,并隐入一抹无法名状的气息,离散着飘出林荫,开始漫无目的地四散飞入墨色的夜空,如同成了点缀的繁星。就在这勾连成片的幻境异境中,脱俗地划空越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周水仪坐在屋檐上苦笑着说道:“李少师,你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眼前由妖术召唤出的浮灵,分明显现出了自己母亲的模样。
“呵~子英,大半夜出来作采花贼么?”
“叭”
9.
“子英,刚刚那个便是《辞夜赋》的传说。”“嗯。”
“现在问你一个不切实际的问题,如果一个人本来是贵为人妻,却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假说是因为夫君不幸去世了,她便随了一家姓萧的人做了妻妾,但事后男方的当家们却想抹去这个事实,不承认她曾经被自己迎娶进来过,那她会怎么被隐讳掉?”
“啊……什么问题嘛…………水仪你欺负我不读书么,况且这和书也没什么关系……”桓子英看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你再想想……别人会怎么隐讳她随后夫那个姓?”
“本来人家应该叫萧夫人吧,如今……那就改个姓呗,姓董?”
从面前这个人说出口来,我愣了一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随后便仰起头大笑起来,并让眼角的眼泪倒流回去。“夫人,愿你原谅我。”
萧者,肃杀也。董着,将重以命。不可名,无可赦。
眼看着围着我们的这群人要一齐冲上来,此刻周府里的几个仆人似乎是听到喧闹一起跑了出来,竟发现我被围在了其中,便急忙拿起木棒扫帚冲到近前。而就在此刻,从拐角处出现一个褐色短发的少年,冲上来二话不说便给了刚刚领头冲自己叫嚣的男孩一拳,出奇的力道令那人跌出数丈。“谁敢打水仪?!”这突然间的变化也震慑住了那些男孩,这时周府仆人们都赶到了面前,那些惹事的男孩们见情况不妙,便抛下一句 “哼,你给我记着!”,说着便四散而去了。
“小公子,伤到哪里了?我去叫大夫。”其中一位仆人见我坐在雪地上,惊恐不已地说道。一旁的褐发少年桓子英也问道“水仪,没事吧。”此刻还不忘揉了揉头发耍帅一番。
“我没事。”我自己拍拍身上的沾上的积雪站起来时,那个叫檀琴的男孩却闷声摔倒了下去。
“啊~你没事吧?”就在我伸手想将他扶起来的时候,他却“啪”地一下拍开了我的手。这是我和他第一次的对视,也是第一次,便看到了他寒冷刺骨的目光。“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在这场合下只留下了我怔怔的模样,看着他的远去的背影。
乱臣贼子之后……许这便是他最大的不幸,却不知这不幸如同他的背影,会如同时间的推移渐渐拉长蔓延,强烈而渗透着毒素无情地扭曲着自己,直至夭折了本来的样子。
6.
雪延续着昨夜,毫无怜悯地下了一整夜。阴霾的天气让人感觉压抑异常。
这件事的第二天,我们府来了一位客人,而且是来找我。
我牵着侍女姐姐的手,穿梭蜿蜒的廊道。“姐姐,是谁啊?”换来的是牵着我手的大姐姐带着温热的笑语。“小公子,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哦~”
“诶?”
启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位五官端庄面目清秀的女孩,眉目柔婉之间透露着稚气,年纪应比自己稍大些许,但和她面容不符的却是一身朴素暗淡的衣着以及流离暗淡的目光。
就在眼神对视的瞬间,她便避开目光急急忙忙拿起木案上的纸笔写下什么。
“呃……什么?”我一时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禁愣了一下。纸片递到我的面前,上面写着“昨日抱歉”
“呃……你…………不能说话吗?”我见了这个突兀举动,小心翼翼的说道。只见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昨天?我心想并没有任何遇到面前这位女孩的记忆。难道是。。。。。。就在此刻,两个字出现在了女孩手中的纸上。“予此是来为檀琴道歉,他平日就这样,请不要见怪。”
我摇了摇头,说道:“他现在身上的伤怎么样?好些吗……”一想到昨天他帮我挡下了一拳,又在之后重重摔下,以及勉强爬起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问到。女孩在纸上便写下“已无大碍”寥寥四字。“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但话音未落,女孩便鞠了个躬便快步离开了周府,裙摆飘摇令我不知为什么会认为她随时都会消失殆尽。
“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那是我六岁左右的记忆的最后一幕,‘檀琴’这个名字不知怎么便牢记在了心中,但那个不能说话的女孩的容颜我却再也没有见到。
本以为彼此的缘分就是这么浅薄,没有任何的意外,但,他的身影却真真实实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当我再次遇见檀琴时,他已是穿上了鲜血般惊艳异常的禁卫军上将军的制服,出现在了进入台城的百步阶梯上,不变的仍是他冰冷的目光,却不知为何缺少了当年目光中的清澈质感,我注视着他由远及近走到我身旁,却未曾直视过自己,直至擦身而过。
起先的惊讶很快转变成了我心中的自嘲,谁也记不得彼此不是最好不过的吗?嘴角微微上扬,头也没回沿着相反方向走下汉白玉台阶,闭上双眼,那些属于曾经的往事, 飘落、蜕变、遗忘。 因为记忆,已经遗忘在那个冬日,带着摔倒在雪地里时的梦一般,不予有的实感。
但关于檀琴的事情却仿佛远远不是我最初猜想的那么简单,从秘书省同僚中不断传来种种关于檀琴传闻。大多数是对前朝遗臣之后细枝末节的闲言,当然我也曾隐隐感觉出了其中不免映射朝中尚书令领太子少傅沈约,却也并不在意。直至一日听到……
上将军檀琴是鳏身。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孩,急忙问同在秘书省里通事舍人刘勰“彦和,你知道禁卫上将军檀琴内人叫什么吗?” “呵,少监大人竟也这般无礼。”刘勰望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笔思索片刻,轻轻说道:“名字没听人提起过,只是记得那位夫人是个哑巴。”犹如汹涌的洪水瞬间溃堤般,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恍惚间只见刘勰笔下的《文心雕龙》正写到: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
“……”
余后一年的清明的城郊,我偶见檀琴独自一人出行,便悄悄跟随来到了一个叫“琴川”的地方,就在三年后这个再次相逢的地方,他呆坐在这座荒冢前看了整整一日,同样是不饶人的大雨天,阴霾浸透了整个空气,场景之中只余下那翩翩拂动如红叶的红衣青年,不知如何没看清面容都可让人感觉到他心中的失魂落魄。
后来么…………呵,巧合吧,后来不久,我母亲死了,死在了这个叫琴川的地方,这是发生在豫章王萧综叛逃不久以后的事,我的母亲是他的姐姐。御史台对外说是死于旧疾复发,真是个无关紧要结论,似乎还带着主观的安详一样。终于有一天,我不顾一切跑到御史台,唯一一次在皇宫发疯似的用尽毕生所学的灵力施起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法术,最终迫使李少师说出了预感到的真相。真相只有五个字“上令禁弑之”。
啊,原来就这么简单,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确信罢了。就宛如当仕臣剑的剑刃贴上了我的颈项时一样,我再也忍不住,毫不忌惮的笑出声来。
“上将军,动手啊!那时的感觉,是不是和两年前一样?!哦~对了,陛下赐你的禁卫制服上高贵的鲜红色有多少是我亲人染上的?我好想感受一下禁卫军的人是怎么一刀一刀地切割我的母亲!!”但我不恨檀琴,我知道那其实是“上”的原罪,你只是尽你的职责所在罢了。
“上令禁弑”。而如今我的处境和你一样,如果你适才用你的仕臣剑将我结束,我会如何的感谢你啊。如今,要换我履行我的职责了,不为了自己,只是为那些还在我关心我的人,却依旧那么痛苦,强压着心底的痛苦。
或许以前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但你失败了。那个女孩的脸再也回不到你和我的面前,只有留在这些毫无意义永远往复的回忆里……
7.
不知不觉已经独自来到虞山山麓,不远处显现出了一座凉亭。
“水仪~怎么你也来琴川了啊?”远处快步跑来一位熟悉的面容,错觉下我仿佛是被许多男孩团团围住的檀琴,而跑来的是那个幼小的自己,在那个雪后的清晨最初的相逢。
“水仪?…………周少监~发什么呆呢。”
“呃。。。是子英啊,这么巧。”我终于回过神来,见一身英气的桓子英已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容如同我重未见过这么鲜艳的晚霞一般温暖。“左禁卫军不是刚进驻离宫很忙,你怎么倒跑出来了~真是。”
“水仪你倒是,我在禁卫军检查的随队名单上可没有你,你看,怎么身上被刚刚的雨都淋湿了?快,披上我的外套。大冷天的被雨淋湿可不是开玩笑的。”说着,面前这位身材修长高挑的褐发公子脱下自己禁卫军的丹青色武袍披到我身上。“谢谢……走吧,回宫吧。”我在被披上外套的瞬间,感受到了那仿佛晚霞遥远虚幻的温暖。“真的好温暖……”
我们默默走在雨后的山涧中,那座凉亭已就在身边。这时子英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一脸郁闷地问道:“喂,我说水仪,太子殿下为什么挑这种地方养病?”而我则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眯着眼笑道:“这儿不是挺好的嘛~有一座虞山,还有一片尚湖。对于我们秘书省这儿可是得天独厚观天象的好地方。” 真是个好借口啊,我暗地里苦笑着。
我微微顿了顿,忽然一种无所忌惮的勇气让我完全恢复了自己原应有的外我,那才是被人眼中的我,周水仪。于是我忽然竖起食指摆出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指着桓子英笑道:“噢~我知道了^ ^,是刚上任的左禁卫中郎将桓大人对这儿人生地不熟而心忧太子殿下安危啦~皇上果然没挑错人呐~”
桓子英对周水仪侧目斜视,语带轻蔑地幽幽说道:“谢周少监夸奖。不过像少监大人这种大闲人来这儿也的确增加了我们禁卫军的负担。” 我挑了挑眉,微微抬头以‘俯视’的眼光看着桓子英,说道:“依中郎将大人连考三年禁卫军不中的功力,我真的是很有安全感呐。”
桓子英听了,从牙缝里飘出一句话“过奖,过奖~”
我也缓缓飘出一句话“客气,客气~”
一阵沉默后,两人同时喊道:“大梁怎么能靠这种人啊?!!”
8.
当我们两人走到山脚下的言子墓时,桓子英忽然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猛然回想到什么,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坏了坏了~忘记我应该在泰安街街口要等小任的,如今一定是换他在等我了。”说着便一路跑了起来,当我跟着随后来到泰安街街头的时候,果然看见一位和子英穿着同样禁卫军武袍的白发少年站在子英一旁,特殊的是左臂上加配以长史官制特有的大红袖章。
这时的我终于压下心中所有的噪音,来到了皇甫小任近前,笑盈盈的说道:“这不是左禁卫长史皇甫大人么?”
随之而来的反应却是皇甫小任以警惕的目光倒退了几步,朝着桓子英轻轻说道:“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入夜后,刺史、太守等地方官员以‘洗尘宴’的名义将自己与数位朝中派下的大臣们迎留在了此楼。我第一次踏入这个叫“淋瑛阁”的地方。
之后我来到了离宫最高处的的御书楼,回想起了今天与琴的相逢,以及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还有母亲单薄的模样,耳际徘徊起在深夜哄着我睡觉的那些轻柔的歌声。忽然这时,在那绵延而平静暗淡的密林,不知何时幻浮起星星点点的金色羽絮之物。这来自异界的的流光由少聚多,并隐入一抹无法名状的气息,离散着飘出林荫,开始漫无目的地四散飞入墨色的夜空,如同成了点缀的繁星。就在这勾连成片的幻境异境中,脱俗地划空越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周水仪坐在屋檐上苦笑着说道:“李少师,你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眼前由妖术召唤出的浮灵,分明显现出了自己母亲的模样。
“呵~子英,大半夜出来作采花贼么?”
“叭”
9.
“子英,刚刚那个便是《辞夜赋》的传说。”“嗯。”
“现在问你一个不切实际的问题,如果一个人本来是贵为人妻,却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假说是因为夫君不幸去世了,她便随了一家姓萧的人做了妻妾,但事后男方的当家们却想抹去这个事实,不承认她曾经被自己迎娶进来过,那她会怎么被隐讳掉?”
“啊……什么问题嘛…………水仪你欺负我不读书么,况且这和书也没什么关系……”桓子英看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你再想想……别人会怎么隐讳她随后夫那个姓?”
“本来人家应该叫萧夫人吧,如今……那就改个姓呗,姓董?”
从面前这个人说出口来,我愣了一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随后便仰起头大笑起来,并让眼角的眼泪倒流回去。“夫人,愿你原谅我。”
萧者,肃杀也。董着,将重以命。不可名,无可赦。